一年後,誇英子拜別萬花師父,金蓮童四師姐再回蘭亭,此番回蘭亭,誇英子道姑,以報師恩,她憐憫師妹蘭三女之身世,定下心來傳授九天玄華,待師百年之後,歸隱大雪山。此乃她多年之所望,亦是她最終的歸宿。

蘭亭山的月色,同那南海的月色一般明亮、清淨,有所不同者對月之心地也!誇英子對月凝思,想起師姐金蓮童送行時的一首海上月,她今番離別萬花島時,卻是於月下飄海,師姐贈以“海上月”以記之,而時對月思之,師姐那無限之幽思抑揚低昂之聲猶在耳際。

月色如水,山靜人閒,觀院中秋花半殘,霜菊方燦,三女輕輕走來,雙手捧了一杯茶水,躬身低聲道:“時已深夜,師姐猶在思念往事!”將杯放於一旁石桌之上,庭院中桂影搖曳,竹影婆娑。誇英子道:“師妹請坐!”三女依師姐坐了,誇英子手扶三女肩頭道:“師妹!師父可已入睡?”三女道:“方才雲堂打坐誦經!”誇英子道:“今夜月色如何?”三女仰望那碧天雲漢,一輪皎月輕輕道:“年年月色盡如此,香風欲醉銷魂時,而時明月最堪憐!已將淒涼換道心。”誇英子握了師妹手道:“一年來,師妹文思有進,這‘已將淒涼換道心’之句,可見師妹已非往日那纖纖愁情。”三女一笑道:“小妹只是信口拈來,風韻不濟,且悽傷之情尚且徘徊心頭,姐姐教我才是!”誇英子嘆道:“如我輩者多以淒涼身世而過來,怎能一時拋盡那閒愁苦緒,又怎能如那銳根犀利,大智慧之決斷!況行此道者又多有懷古之幽思,悲今昔之如幻,而後方入其地也,歷來之師祖登仙芨之道君,多為熬盡人間七情之苦,師妹之‘已將淒涼換道心’已是走出那樊籠之行。”三女合掌輕輕念道:

“海上月!萬里清波雲中雪,彼曾照我蘭亭夢!而今照我送離別;蘭亭之夢已縹緲,念中只月圓與缺!桑間姐妹今安在?當年夢破猶切切,露濃霜冷夜清暉,年年傷心對此月!

“海上月!千秋萬歲靈天魄!彼曾照我走天涯,一度恩怨心未徹,蘭亭一望山與海,猶如他生幻明滅!人生如夢夢一場!恍惚一年又分別!且將此心對明月,冰清玉潔超三界。”

誇英子頗為驚愕道:“師妹竟已記在心上?”三女道:“昨夜師姐於月下吟詠,小妹已默記在心。”誇英子道:“此乃你大師姐為我於海邊送行時所吟,不意師妹聞之。”三女道:“三女能有今日全仗師父、師姐,三女能於師父、師姐身旁何望之有?”誇英子嘆道:“人生斯世,難得知己為伴,更難道心相印,又難者此心如水月,無礙無卦無纖塵。”

月上中天,皓魂當空,三女對月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師姐!日月星辰之迴於天宇,斯於何時?空際若何?我等所在之世又於何所?”誇英子見師妹二目晶亮,沉思於無暇之幻想。欲言時雲堂中師父卻道:“徒兒之言,甚難答解!亦易明瞭,斯理昭昭,時空無限,大道湛湛,所以難者,我之淺陋故耳!”三女聞言茫然,再看師姐點頭沉思;師父向庭院走來,口中道:“人我若不思其理,其理若無關於人我...!”師父來到雲堂外,姐妹起身合掌道:“師父請坐!”誇英子道:“中夜露寒。師父衣著單薄,莫受了風涼!”蘭亭道:“無礙!時雖中秋,月朗風靜,倒是絕好之良宵。古人惜其歲月倉促,良辰易逝,曾有何不秉燭遊之嘆,為師於此蘭亭觀中任其歲月悠悠,未曾枉度歲月,亦未曾惜其流年,詩人騷客之多情,非我道家效仿,然而道者又多有弔古傷今之情愫,其情愫於其修行中日漸淡薄,而清虛澹泊,飄然其外。”

三女道:“師父所言,徒兒雖未能洞察,已能領悟其半。”蘭亭道:“方才徒兒所吟之‘海上月’已盡非詩人之吟詠也。詩人日後為道者歷代有之。”誇英子合掌道:“多情到無情,方是入道情。”三女一聲長長的幽嘆,輕輕吟哦那‘海上月’。

月已偏西,樹頭掠過微風,三女道:“師父夜風已涼,廂房中歇息了吧!”蘭亭起身,姐妹送師父來到廂房門外。

且道茨清子三人離了天山聖仙峰待於黃陵觀三日,依黃陵柏之意轉道蘭亭山。去黃陵經羅蒙山時,空中的白日為濃濃的秋雲籠去,竺劍人道:“秋雲欲雨,其下乃是羅蒙山,十年前於此與黃陵道長相遇,乃成道中之知己。”黃陵柏嘆道:“十年前猶如昨日。”竺劍人道:“若無當初亦無今日,好似事在必然。”

雲雨低垂,三人飄行於雲霧之中,身下已是秋雨瀝瀝,茨清子道:“雲在身下,我三人卻在雲雨之上,無雨淋之苦也!”

蘭亭觀外,風雨秋聲,觀中廊簷下三女道:“昨夜明月飛清霜,今日秋風雨濛濛。”觀門外那竺劍人卻介面道:“天公之意不可測。風雨之中訪蘭亭。”茨清子呵呵笑道:“道兄之續甚妙!”三女驚詫道:“觀外何人?”黃陵柏道:“故人黃陵柏。”三女驚道:“黃陵道長...!”便下了臺階,來開觀門,廊簷下已站了誇英子。觀門開處,黃陵柏拱手道:“雨中造訪,多有不便。”誇英子來在師妹身後合掌道:“道長何來?三位請!”

右廂客堂中,賓主序坐,三女轉去烹茶,黃陵柏抱拳道:“雪靈一別道姑,仙風歲長!”誇英子合掌道:“倏忽已去七年,流光飄逝!道長尚未回小扶桑也!”三人聞此言,即料知不虛此行。黃陵柏起身拱手道:“聽道姑之言,定是由萬花島回山未久!”即將身後茨清子引見道:“此即師兄南宮鶴之胞弟茨清子南宮雁道長!”茨清子躬身抱拳道:“在下有禮了。”誇英子即合掌躬身道:“道長請坐!”望那茨清子髮鬚皆白,清翟岸然,輕輕舒了口氣,欲言又止,茨清子拱手疑豫道:“道姑回山前可曾見到南宮兄長?”誇英子點頭道:“南宮道長三年前曾前往萬花島一見。之後,在下即回了蘭亭,於蘭亭二年復回萬花,此間南宮道長前往萬花島,以七星珠託之,吾與師姐蓮童告稟師父,師父之意暫為儲存,待黃陵道長回島後即刻奉還,吾又於萬花一年,今方歸來未久,恰逢三位仙臨!”黃陵柏深深吸了口氣,茨清子愕道:“兄長於小扶桑自在閒靜,此舉何意?”誇英子呻吟道:“當時吾與師姐亦曾勸慰其言,並將吾與三女師妹偶於六根山與黃陵道長相遇及雪靈之約相告,其時的南宮道長心莫在焉!吾與師妹未能猜其所以,今南宮道長能於小扶桑否,不可知也!”茨清子聞言茫然。

三女送了茶水,蘭亭道姑亦來相見,黃陵柏三人以晚輩拜見,蘭亭命三女備齋伺候,即回了雲堂。

誇英子舉杯相邀,一杯茶罷,喟然嘆道:“雪靈一別數年,數年間道長不曾一回小扶桑,空令汝之師弟悵望。”黃陵柏拱手欲言。竺劍人拱手道:“南宮道長而今是否於小扶桑,他或於海內尋蹤師弟,或於泛空島等處尋其所疑,他若知其胞弟在此,必待於小扶桑,可嘆時之不遇也。”並將黃陵觀靈祿道長之所言一敘其始末,而後西溟山尋訪雪蓮華及蓮華道長之言,三寒村巧遇譚複道至後來星月堡之前前後後。

誇英子驚歎道:“吾於六根山之所為,實為出於無奈,天可憐見,今二位所言之譚復龍、李尤其後定為悲劇,恐那天山尊者亦無能為力。”黃陵柏道:“李尤者,我等已盡其所能,但望天山尊者有所為之,今我三人前來蘭亭相訪,師弟近年之情已然知之,六年前我等雪靈分手時蔥嶺之天方太乙相約十年後聚會乾元山,今已六載其間尚有二事,其一,尋蹤那七星異人雖已渺茫,亦師輩之遺望也,況茨清賢弟思兄切切,其二前往雲谷見一見那雲谷子、笑面人王。”茨清子道:“雲谷子怎地任弟子為非作歹而不顧,他難道是未聞其事或是充耳不聞?”竺劍人道:“如此逆天之害,他作為崑崙始祖,如何理諭?”,誇英子道:“此二者,三位以何為先?”

茨清子道:“貧道不見兄長已五十餘年,然鶴雖遠飛,諒必歸來,能無相會之日?可以邪毒加害於無辜之庶民,天理難容,前往雲谷,乃救水火之急也!”眾皆點頭,三女走來卻道:“鶴雖遠飛,諒必歸來。道長之喻,其情佳妙!”眾皆一笑。

三女微躬道:“師姐!請諸位齋堂用齋。”誇英子起身道:“道長請了。”眾人來到齋堂,三女已請了師傅來,黃陵柏等拱手道:“前輩請坐。”蘭亭坐了上首,誇英子等依次坐了,三女一一送上蘭亭之佳餚。

蘭亭一嘆道:“崑崙既我三清門下,卻逆天而行,那雲谷子果然不知?此往雲谷者,其門下之所為,且邀其四年後乾元山相見,那雲谷子自人駝師之後,乃一代劍祖,他豈能不明理義,他若知星月堡之事,焉能置之。”誇英子呻吟道:“若邀雲谷,是否先一步告知雪靈、乾元山二處?”黃陵柏道:“雲谷乃在西南至雲嶺,與乾元山背道而行,莫若我等分作兩路,一往雲谷及雪靈,一往乾元山。”誇英子略一思忖道:“若如此三位道長可往雪靈,而後雲谷、乾元山者在下前往。”黃陵柏三人拱手道:“道姑之言甚善。”

天盡辰時,蘭亭觀中黃陵柏三人未便久留,待三女收了殘席,一杯茶後,黃陵三人相對一視,起身拱手道:“時已不早,我等告辭。”竺劍人道:“我等由雲谷歸來,尚須蘭亭一會!”誇英子道:“三位來去遙遠,吾由乾元山歸來恭候三位。”

蘭亭觀前一揖作別,黃陵柏三人前往雪靈、雲谷二地。

且說那東海之濱的乾元山,方圓千里,山蔭儲秀,奇花異木,登乾元宮之靈臺,四周六峰環峙,東可望海,西眺群山,環乾元山六峰由東而西依次為,朝曦、風羽、玉京、西娥、翠屏、太靈。其下九水環流,匯注入海。六峰之上皆築有宮室,遙遙與乾元宮相應。乾元宮重柚疊閣,玉檻紅欄,松蒼柏翠,他與雪靈山之雪靈藏、雲谷子之雲柚宮,各有千秋。

乾元宮以其壯麗巍峨,雪靈藏則以靈氣蘊藏,神秀古奧與那氣魄宏大、宮闕壯觀的雲柚宮各領劍風。乾元山乾元師徒以慈心善念,而知於天下。雪靈山之天鈞師徒則以高風劍節、蘊厚深藏而立於世。那雲谷子笑面人王則以博大恢弘,浩氣長虹。一個是鴻蒙金剛大羅、一個是玄天無極藏,一個是四溟神功。

東方乾元山,藏西雪靈藏,天山聖仙峰,雲峰合雲谷,天空山飛星坪,晉中雲中山,蔥嶺天都峰,乃三百年間之七劍仙也。

其後之天丐瘋人黃陵柏,六劍仙娘誇英子,雲中太阿仙師,青城山五嶽蓮師,雪靈山天冥子、白髮尊者,蔥嶺天方太乙,為本書之七劍。

十年後之乾元山七修會時,那黃陵柏已於海內外青萍十三島駐塲之外,加之乾元山乾元道人之弟子空靈子,為七修之數。

乾元山乾元道人,於天空山七劍會八魔之後十數年,以一百二十歲謝世,其弟子空靈道人,身前一徒太亦生及四個童兒。

今誇英子到來,這空靈道長即刻想起當年天空山一事之起因,其後誇英子與師姐南海投師。師傅仙逝之後,海內之風雲變幻,空靈師徒雖未涉足,俱已耳聞。萬花島萬花女媧女仙娘,以及西洋奇人,三洋島之陽童君,師傅在世時,屢曾言之。而今而論,他與誇英子乃為同輩人。

誇英子之來,出於空靈師徒之意外,來者也必有其因,因而師徒於乾元宮盛宴相待。席間誇英子將五年前雪靈之會,及五年後拜會於乾元山相告,空靈抱拳道:“貧道怎敢勞及諸位前來相會!”誇英子起身合掌一躬道:“當年令師天空山為在下,為天平關死難者復仇,在下銘心感戴,數十年來在下未能前來拜謝,今令師已然仙逝甚愧!況乾元山地處神秀,乾元之風尚令人仰止。”言罷深深一躬,空靈起身抱拳躬身呵呵笑道:“貧道怎當道姑之禮,即使當年天空山一役,雪了天平之仇,乃師輩之為也!”

提起天空山一事,空靈道:“其後道姑何以投奔南海萬花島?”誇英子喟然一嘆將蘭亭山蘭亭師與萬花島之前因略為敘之道:“若無萬花師之求助於三洋島,何致七劍會於天空山,又怎能誘使八魔於天空山一戰,乃至其後天山都龍嶺合天山泯童一舉殲之,可嘆青城山上清君不幸喪命!”空靈嘆道:“往事已矣,可道姑因禍得福,從萬花女為徒,地之九天玄華與金剛大摩羅,乃至先天大化,合稱先天大羅三法,那先天大化,三百年來已無傳於世,金剛大摩羅乃天竺大法,惟此九天玄華獨傳於萬花島,道姑繼其後,其量無限矣!”誇英子合掌道:“道長過獎了,師傅之九天玄華,在下之得一斑而已!”

誇英子將近年之所見所遇告知,空靈嘆道:“人世無一寧日,崑崙山若行邪道,其患於後!”誇英子道:“與在下來此之時,黃陵三道已前往雪靈及雲谷,那雲谷子若能出面,海內能否澄清亦未必然,五年後其若能乾元山一會,必有益於世!”空靈道:“雲谷子必不同於其門下,他若能出面,崑崙之害彈指可滅。”

空靈道長言罷,向那八面軒窗的天風亭外望了望,呻吟道:“道姑可知那天山四魔之後否?”誇英子驚道:“道長之言何意?”空靈道:“當時天空山死了天山四魔中之天足星、黑星俠四怪中的赤雹、血蛟、蘭魂。四魔中之殘離子、雲車獅、鬼頭俠及黑星四怪中的黑星犀逃亡天山都龍嶺,道姑已知四魔之狠毒了得?當初汝師萬花女因何去三洋島請那陽童君並集七劍於天空山,並非全為八魔之利害?”誇英子驚道:“不知,師傅怎地未曾言之?”空靈道:“天山四魔原於北方之大連池及其北之大嶺山,四魔之師輩乃青麵人猿,駝背叟二者為異母弟兄,其母竟是青毛猩狒。四魔由大連池來到天山都龍嶺,其師卻北遷大嶺山,黑龍嶺,四魔師徒除其北溟神功之外,青麵人猿二弟兄與天池九目獸經數十年練成陰陽指、四相俱。當時四魔如告知青麵人猿,駝背叟二人天空山失手者恐非上清君一人”。空靈道:“天空山之後,八魔已去其半,然而都龍嶺之戰,尚須那天山泯童,方令其潰滅無餘。今黑龍嶺已非昔時,看來其患必除!”

誇英子道:“難道駝背叟等欲復其仇?”空靈道:“青麵人猿、駝背叟若行正道,有何仇可復,天平關一事罪在四魔,其師徒為一丘之貉,日後難免一場風波。”誇英子疑道:“天平關一事已去四十餘年,況塞北荒遠之地,且其八魔斃之已盡,遼東二魔又何知之?道長又何知之?”空靈道:“道姑所言不差,數十年前之患已了,怎能死灰復燃?”即向身旁童兒道:“喚你大師兄前來。”童兒拱手,轉身去了。

空靈道:“我那徒兒太亦生祖居五蓮池,其處人煙稀少,去黑龍嶺不足百里,十九年前他為貧道救於長城道上,方知黑龍嶺二魔之事,若要知其詳,待徒兒前來,貧道亦為此事去之久遠,未在心上,可三年前徒兒回鄉祭墳,幾喪其手,徒兒回山後,曾求貧道除其害,貧道本欲往雲中等處言明此事,同往遼東,卻一拖至今,今辛為道姑前來,共謀之。”

空靈道:“我這徒兒生性剛烈,為報父仇,上山以來苦修苦練,三年前他執意回鄉,是吾告知黑龍嶺二魔頭之非同小可,並要他見機行事,不可為時,即刻回山,十餘日後即匆匆歸來,幾乎葬身其地。”

太亦生隨那童兒到來,瞥了一眼坐於右首的白衣道姑,向師傅一躬道:“師傅喚弟子何事?”空靈道:“徒兒可參見了道姑。”太亦生依師命轉身抱拳躬道:“晚輩拜見道姑。”誇英子立掌欠身,空靈道:“此乃萬花島媧女仙娘之弟子,為師往日曾言之的天空山一事中受難的誇英子,徒兒之仇報之有日矣!”太亦生聞師言,上下略一打量誇英子,躬身再拜。

這太亦生高挑身材,面如赤銅,憨厚剛直,顏面淳樸機敏,藏於其內,內穿灰色緊身衣袂,其外一件灰色道袍,道髻長髮二目炯炯,額上尚有細密之汗珠未乾,乃方才於太靈峰上練功所致。

空靈拂袖,小童撤了殘席,太亦生就師傅下首坐了,童兒上茶,空靈道:“徒兒可將黑龍嶺之今昔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