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終於到一段落。”
明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亡母的忌日。
林福樂開了一瓶紅酒,倒滿整整一杯,如喝啤酒般一飲而盡,修長的身軀靠在沙發上,仰頭望向天花板,怔怔出神。
整瓶酒一口悶,是小時候養成的毛病。
林福樂不是什麼富二代,小時候家裡很窮,七歲以前都是和母親一起相依為命的,至於七歲以後,就沒了以後。
出事兒那天是星期六,他印象非常深刻。
天上黑壓壓一片,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母親為了掙幾十塊錢補貼家用,坐上一輛載了十五名工人的銀灰色麵包車漸漸遠去。
由於下雨,泥濘的毛路鬆軟溼滑,在一處狹窄的陡坡路段,因剎車失靈,連人帶車全部翻下百米深溝,村民組成的救援趕到,已無一人生還。
下葬那天,七歲的林福樂,看著方形土坑下的母親,穿著唯一件沒有打補丁的衣服,靜靜躺在草蓆上。
她氣色很差沒有一絲血色,可面容慈祥,依舊和生前一樣,林福樂以為媽媽只是睡著了,趴在土坑旁靜靜陪著媽媽,沒有去打擾。
可是沒多久,另一張草蓆也蓋了上去,伴隨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響起,一鏟接著一鏟的黃土,不斷甩在草蓆上。
這一刻,林福樂突然意識到什麼,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他跟瘋了一樣,向深坑裡爬去,但被奶奶拉了回來,緊緊抱在懷裡。
他不停的喊著媽媽,小手不斷拍打著奶奶的肩頭,只見冰冷的泥土,漸漸把坑填了起來。
他求奶奶放開他,求爺爺別往媽媽身上扔泥土,求爸爸救救媽媽,因為他即將看不見媽媽了。
可大人們沒有理會他,一鏟接著一鏟的泥土,仍然無情的掩蓋上去,他用腳蹬著腳下的泥土,哭到聲嘶力竭喉嚨沙啞。
直到泥土填滿整個方形的土坑,土堆漸漸成形,變成荒山之中的一處孤墳。
奶奶淚眼婆娑的告訴他,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開始記事的林福樂,似乎明白了什麼是死亡,生前媽媽那麼辛苦,可能是真的累了,所以才一睡不醒。
可他真的很想,很想媽媽。
在離開的時候,只能把媽媽的位置牢牢記在心裡,如果想她時候,就能隨時來看望她。
因為他知道,媽媽一人在荒涼的大山裡,一定很孤獨。
所以在往後的每一天,只要林福樂想媽媽的時候,都會在放學後,多跑五里路跋山涉水的來陪著媽媽。
實在想媽媽的時候,他就躺在墳旁,靜靜的抽泣,講述自己考了多少分,那道題把他難住了,又是透過什麼方法解開的。
一來二去,土堆上的雜草開始發芽,他就小心的拔去,扔得遠遠的,要是墳上的泥土被雨水沖刷掉了,就一把一把的添置上去,因為他知道,那是媽媽的家,要是沖壞了就會很冷。
後來,林福樂去縣城讀書,就再也無法見到媽媽了。
他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就可以努力掙錢,讓爺爺奶奶過上好日子。
直到後來,他終於看清一個男人的冷漠,準確來講,是一個墮落的賭徒。
他恨父親沉迷賭博,恨他的平庸和無能,恨他為了一時的自在與快活,將他和媽媽丟在鄉下,導致這樣慘劇發生。
所以林福樂每當想母親的時候,都會喝上一瓶酒,然後沉沉的睡去,這麼多年過去,他孑然一身,依舊保持著這樣的習慣。
沉痛的童年經歷,讓林福樂過早成熟,只要身體還有精力,他就會不停的打工,不斷的學習,只要能吃飽,就不會亂花一分錢。
他從最開始的撿廢品到上街發傳單,到餐廳洗碗,擺地攤,開餐館,批次倒賣,貨物上架超市,收購超市,一步一個腳印過來,僅用了短短七年的時間,便實現了財富自由。
以前他不常回小區住,主要還是生意太忙,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現如今走上正軌,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賺錢的機器,錢多少算夠,多少才算完。
所以他漸漸感到麻木,開始思考一個問題,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晚上10點,濱江畔的臺階上,坐著一位形容消瘦的中年男人,約四十八九的年紀,蠟黃的面板憔悴的面孔,加上頭上星星點點的白頭髮,看上去比同齡人更加顯老。
他身旁放著一個半空麻袋,在濱江大道走走停停,看見地上有易拉罐或是塑膠瓶就彎腰撿起放進麻袋,路過垃圾桶,他朝內打量一二,然後才伸手翻找。
接連翻找十幾個後,又停下來坐在路旁,開啟煙盒,拿出一支廉價的香菸點燃,靜靜抽起來。
他絲毫不在乎路人看他的目光,煙抽到一半,突然想到點什麼,從兜裡掏出一臺帶按鍵的老年機,看了一眼時間。
“10月31號10點38分。”
男人低聲念著手機上的時間,目光略微猶豫了一下,在通訊錄裡找到了一個號碼,點了確定。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還沒開機啊!”男人走神的愣了一下,然後又去路邊翻找垃圾桶,突然他瞳孔變大眼珠顫抖,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手背上一對米粒大小的血洞,冒出殷紅的血液,一條鋤頭把大小的眼鏡蛇,從垃圾桶探出頭顱,彭扁的腦袋變寬,直立的盯著男人,隨時準備再次進攻。
男人顧不得傷勢,嚇得雙手擰起麻袋,狠狠砸了上去,轉身便跑,遠離那個垃圾桶,跑出五百米,才坐在遠處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媽的,撿個垃圾也能摸到終極大獎。”
男子頭皮發麻緊咬大黃牙抱怨,另一隻手卻不停的擠壓著手背,隨時間推移,血洞周圍開始漸漸發青。
他慌了,不停的按,不停的按。
好幾分鐘過去,毒液雖被擠出一部分,可他依舊察覺到了不對勁,眼睛開始模糊,緊接著呼吸變得困難。
“救我,誰可以救救我......”
男人向路人求救,可大多數人都保持冷漠的態度,不敢靠近生怕被訛上,駐足遠遠觀望。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
事實上,就算男人死了,也完全不會有負罪感,有的已經開始掏出手機進行拍攝。
見無人敢靠近,男人痛苦的呻吟又趕緊說道:“求大家幫幫忙,打個電話......我兒子是......超超市......”
他呼吸衰竭的症狀已經非常明顯,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喉嚨,難以發聲。
死神的鐮刀,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揮動,生生斬去生的希望,男人明白,自己這次,恐怕在劫難逃了。
如果還能重活一次,他真想遠離牌桌,要不是因為賭輸光生活費,也不會肚子餓得實在難受,大半夜跑出來撿廢品。
離十二點,已經不到兩個小時了啊!他本可以在每月一號得到一筆五千元的生活費,卻陰差陽錯,搭上了閻王的末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