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議事完畢後,雲家總要擺下大宴款待來賓,尤其對於褚良仕為首的一眾江湖豪客,不僅要酒肉伺候,還要送上重禮收買其心。
今天雲宥在會上表現驚人,深得褚良仕等人欽佩,於是乎雲易天便準備將送禮之事交付於他,也好讓他早早露臉,以便來日繼承自己的關係網路。
雲易天將一份票據遞給雲宥,叮囑道:“阿宥,給褚大俠送去,話要說得漂亮些。”
票據上寫著:順京錢莊,無記名存單,憑票提錢十萬。
雲宥沒有遵照父親的指令,而是招手呼來一名僕從,道:“將這票據壓在酒瓶底下,給褚大俠送去。”
“你這是何意?為父的話不好使嗎?”
雲易天不解中帶著一絲怒意,仍然沒有直接斥責,而是詢問兒子緣由。
作為一名封建大家長,雲易天算是夠民主了。
“父親太過寬厚了,這群亡命之徒不配我親自送禮。”
雲宥看向宴席中胡吃海飲的江湖豪客們,眼裡閃過一絲鄙夷。
所謂的俠客,成日練功習武、不事生產,他們的經濟來源,無非兩頭——為豪強看家護院,作看門狗;打家劫舍,淪為盜匪。
“這話是月大師教你的?”
雲易天口中的月大師,全名月綾煙,乃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奇女子,實力超群、深不可測,是雲家供奉的護族大師,地位甚至比家主還高。
雲宥自小便被月綾煙相中,得以悉心教導,內容涵蓋武功、實事、詩詞、雅藝……幾乎無所不包。
如果雲宥的思想來自於月綾煙,雲易天便沒有反駁的理由。
“君子懷德,小人懷土,這群人自稱大俠,卻不是君子。”
雲宥一針見血的說道:“父親想重金收買其心,好叫他們為雲水郡拋頭顱灑熱血,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一旦兩國開戰,若我得勢,他們尚可一戰,我若敗,他們必定落草為寇,甚至叛國投敵。”
作為一名重生者,雲宥太清楚“綠林豪傑”的操性。
當年列強入侵,國家淪喪,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雖然有一部分江湖俠客英勇抗敵,但更多人聚眾成夥、變為盜匪,欺凌百姓,甚至勾結外敵,形成頑固的匪患。
這群土匪,甚至在打退外敵、國內統一後的數年內都難以根除。
“你說的雖然有些道理,但褚大俠非比常人,他的義氣在江湖中可是有目共睹的。”
“每個土匪都說自己講義氣,但絲毫不影響他們對老百姓大開殺戒……我先告退了,該是月大師授課的時辰了。”
雲宥起身理了理衣襟,說罷而去。
雲易天見狀不免長嘆一息,他的兒子雖然上進有見識,但在許多事情上似乎都與自己不合,未免叫他這個做父親的頗感無奈。
……
群星爍躍、辰光垂灑,雲府後花園的諸多鮮奇花卉被照映得五彩斑斕、賞心悅目。
然而群花之美卻壓不住亭臺間的一道白衣靚影,月綾煙。
眉眼如天工作畫般細緻無暇、閃耀靈動,檀口薄潤細如絲縷,吹彈可破,冰肌玉膚勝似霜雪、馥沁心脾,她髮絲如雪但卻流溢著翡翠一般的光澤、如羊脂白玉一般淡雅。
儘管雲宥與月綾煙朝夕相處,每次見到她,仍不由的為這美貌心神一顫。
月綾煙飄然而來,輕盈的步履間似有鸞鳥之儀,身段窈窕玲瓏、氣質出塵若仙,一言一笑,頗有凰鳳之姿。
隨即檀口輕啟,吐氣如蘭,道:“你來晚了。”
雲宥收束住心中的雜念,朝著月綾煙恭敬鞠禮,道:“抱歉,老師,席間與父親多談了幾句,故而耽擱了時辰。”
月綾煙並未計較,她取出一道素白的絲巾將自己的雙眼矇住,道:“開始吧。”
雲宥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他輕身後撤一步,抬手緩緩摸向腰間的寶劍。
“噌!”
利劍出鞘!
雲宥拔劍卻不揮劍,而是抬腳猛踹月綾煙的腹部——拔劍只不過是藉助出鞘之聲擾亂月綾煙的判斷!
然而月綾煙不知是早有防備還是反應過於迅速,身子一弓,飄退一米,並抬腿出腳,與雲宥腳掌相抵,令其進退不得。
“聲東擊西,蠻符合你一貫的思維。”
月綾煙臉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即旋身而起,雙腳夾住雲宥高高抬起的右腿,將其絆翻在地,自己則如雀兒般輕巧從容的落地。
雲宥僅過一招,便被月綾煙弄得灰頭土臉。
不過他並不感到氣餒,因為十多年來,每逢月綾煙教導他身法技藝時,都免不得如此狼狽,甚至還有皮肉之痛、血光之災。
隨後,雲宥撿起寶劍,決定堂堂正正的攻擊月綾煙!
只是聲東擊西尚且被月綾煙輕鬆識破,一板一眼的招式又怎麼能起效呢?
“劍譜上的招術對我沒用的。”
月綾煙彈指破開雲宥刺擊,趁勢而上,拍擊雲宥的肩膀,將其推翻。
雲宥爬起身來,繼續照著劍譜上的招式揮劍。
“我說了劍譜上的招式沒用!”
月綾煙見雲宥又使出古板的劍術,語氣的柔和不在,漸漸嚴厲起來。
雲宥再一次被打翻,這回他感到頭頂嗡嗡作響,月綾煙開始下重手了。
他又爬起來,仍然接著劍譜招式發起攻擊。
“你今天怎麼如此不受教?你要執意用劍譜上的招術,連三流武士都打不過!”
月綾煙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平日裡聰穎異常、一點就通的雲宥,今天竟變得這般頑固痴呆。
攻法如人,一個人攻擊時的招術變換,最能體現其心智。
月綾煙要的是將雲宥培養成一位變幻莫測、人不可知的戰術大師,而不是撞了南牆不回頭的倔驢。
“老師,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變招的……噗!”
雲宥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月綾煙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用上了半成功力,再重一點,他就真要被打成殘廢了。
“你覺得靠吐兩口血就能感化我嗎?沒有結果的努力只是在浪費時間,你要是還懷著這種心態,趁早也別當什麼雲家大公子,去鄉下買塊地,種田當農民好了。”
月綾煙吐字如刀,嚴厲的批評道:“農民早出晚歸,至少能收穫糧食,你這樣執拗,非但不能長進,反而會把身邊人都害死!”
“還輪不到我害,雲家已經要被朝廷害死了。”
雲宥悽笑著往地上一躺,扔掉寶劍,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
畢竟是從小教導了十幾年的學生,月綾煙也不是真的狠心,看雲宥這副模樣,便以為少年在生活中真的遭遇了挫折。
“出什麼事了,跟我說說。”
月綾煙摘下矇眼的絲巾,坐在雲宥的身旁。
“太永神國逼迫朝廷割地,雲水郡就在其中,咱們要麼當亡國奴,生不如死;要麼起義反抗,身敗而死。”
雲宥一臉悲切,全然看不到白天的自信和淡然。
“原來你在這事操心呢。”
月綾煙恍然大悟,隨後便輕聲安慰道:“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糟糕,周夏朝廷要真同意割地,太永神國也別想輕易吞下雲水郡……即便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我也會保護你的安全。”
“我怕的就是這個!”
雲宥猛地抓住月綾煙的手,激動道:“老師!您能戰勝一百人、一千人,能敵過一萬人嗎?太永國土是大夏的四倍,常備軍號稱八百萬,我們能鬥得過嗎?”
“難道你要投降?還是等死?”
“我死何憾?我只是不希望你死,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雲宥得寸進尺,居然藉機抱住了月綾煙。
月綾煙杏目圓睜,她並非不通情愛之人,此刻雲宥這番話,絕非是學生對老師的情感,而是男人對女人的……這令她頓時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老師……”
雲宥低沉的嗓音在月綾煙耳邊幽幽響起,“您輸了。”
只見雲宥的右手已成爪式,輕輕掐住了月綾煙細嫩的雪頸。
月綾煙連忙一掌將雲宥推開,胸前起伏不定,眼裡半是欣慰、半是憤怒。
欣慰的是,雲宥終於在戰術課上出師了。
至於為何憤怒,那就難說了。
“很好,雲宥,你的戰術課已經結業了。”
月綾煙說罷又似乎覺得不甘心,她少見的多嘴一問:“所以你剛剛的話,都是為了詐我而裝出來的?”
“一半一半吧,神國別想從我們手裡奪走雲水郡,我從不擔心這一點”
雲宥自信而坦然的說道:“至於另外一半麼……老師,咱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是認真的,我愛上你很久了。”
雲宥是個男人,而且是活了兩世的男人,與月綾煙這樣一位天仙般的女子朝夕相處,不可能不動感情。
他當然明白自己配不上對方,畢竟他都重生了十八年,系統啊、老爺爺之類的金手指又遲遲不到位,沒辦法只能靠努力的學習。
這些年雲宥從月綾煙身上學習各種知識,戰略戰術、武藝身法、人文地理,就是為了能夠有朝一日把她拿下。
大多數男人努力的開端,往往都是因為一個女人,雲宥也不能免俗。
不過雲宥也確實天賦驚人,除了武藝上實在欠缺積累,其餘方面,他已自信不比月綾煙差,也算是俗而不凡了。
“唉……”
月綾煙罕見的嘆了口氣,輕擺素手,道:“這件事情先不談了,且過了神國這關再說。”
“學生告退。”
雲宥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見月綾煙不願繼續這個話題,果斷起身向她告別,回房休息去了。
月綾煙望著雲宥離去的背影,口中喃喃道:“這難道就是神皇的心智嗎?一個在我手裡看護長大的孩子,現在連我都捉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