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元菱起身,腦袋還有些不清醒。

昨夜膝蓋疼痛難忍,因此她並未睡好,此刻難得犯了迷糊。

待梳洗好後,元菱吃了些饅頭清粥,又給膝蓋上的傷換了藥,便斜倚在榻上,沒有其他動作。

下午時分,竹枝院安安靜靜,倒有些摩詰詩裡“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的清幽意味。

元菱倒也樂得自在,找了簸籮來,拿出裡面的針線繡帕子。

好在這次傷到的是左手,不大影響她拿針線。

等得空了便可拿著繡好的帕子去錦繡坊裡賣錢,唯有這樣,才能勉強維持自己的衣食住行。

她的金瘡藥便是從這賣帕子的錢中省下來的。

崔芙蓉心情不好時便會來找她,是以元菱身上總會帶點傷,金創藥的錢省不了。

繡完兩條帕子後,元菱抬起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朝窗外看了看。

竹枝院地方偏僻,僅有的幾棵竹子也被崔芙蓉命人砍了,說她配不上這樣清高孤傲的東西。

崔府花團錦簇,可竹枝院卻彷彿另處一片天地,荒涼破敗。

但從元菱這個方向看去,卻正有一抹春色撩人。

它是崔府西邊的角門旁的一棵梨樹。

如今梨花開的正好,月白風清,周圍似乎還隱隱泛著股冷香,有風吹過,如雪般的梨花瓣撲簌簌落下。

這棵梨樹比元菱的竹枝院還要偏僻,是以逃過了一劫,且長的極好,每年的秋天都有顆顆飽滿碩大的梨子掛在樹上。

這樣想著,梨子清香甜潤的口感似乎又出現在元菱口中,她忍不住開口說道:“今年梨花開得格外好,想來梨子也會更甜吧。”

語氣中難得帶了些女兒家的欣喜期盼。

可惜沒能得到回應,只有院裡吹過的一縷清風。

她也不傷心,繼續高高興興地繡帕子。

畢竟府中讓她傷心的事如此多,她若事事在意,豈不是要把眼淚哭幹。

待元菱又繡完一條,外面似乎傳來了些腳步聲,她內心有些忐忑,只盼不是崔芙蓉,否則腿上的傷只怕又要加重了。

可惜事與願違,來人氣勢洶洶,穿著一身寶藍色鳶尾羅裙,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徑直衝進了元菱的房間。

“崔元菱,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離江恪遠一點,你居然還敢去找他!”

“真是改不了你喜歡勾引男人的本性,非要我把那件事說出去嗎!”

崔芙蓉將一個木盒狠狠砸在元菱身上,一張姣好的面容因為憤怒而扭曲,像是地獄裡來索命的惡鬼一般。

木盒順勢開啟,露出了裡面一枚做工精緻的赤金嵌紅寶石海棠簪。

顯然,這是江恪送給元菱的禮物。

江家同崔家一樣,是金陵的一大世家。

原來,就在兩個時辰前,江母帶著江恪來崔家拜訪,順道把江老夫人的生辰宴請帖遞給了田氏,而後便開始閒聊。

可江恪已經十七了,崔芙蓉也已經十六,這聊著聊著,便聊到了兩個孩子的婚事上。

江母原是王家的女兒,嫁到了江家,現在只有江恪這一個兒子,但江恪極為爭氣,年紀輕輕就已經考取了舉人功名,長得也是溫潤儒雅,是個翩翩少年郎。

江母坐在田氏身旁,笑眯眯地喝著茶,說道:“我家這個整日就知道讀書,也就是祖母要過生辰了,不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說罷,嗔怪的看了江恪一眼。

江恪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緞袍子,聽到自家母親埋怨的話,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樑,裝作聽不見的樣子。

田氏聽到這話,臉色就有些僵硬了。

無他,自己的兒子比江恪還要大了一歲,到現在也只是個童生,在經商上也沒什麼天賦。

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再一想到這麼個優秀的公子將來會是自己的女婿,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

“江太太說這話可是冤枉恪兒了,他可是在書院用功讀書呢,等將來考個狀元回來,你便是狀元的娘了。”

到那時,自己也會是狀元郎的岳母了。

因著這樣的想法,田氏話裡也有幾分真心,與江母對視一眼,雙雙笑了起來。

崔芙蓉坐在下首,聽到自己母親這樣說,偷偷向江恪那裡看去,腦海裡也不由想到他身穿狀元紅袍打馬遊街的模樣,頓時臉色紅紅。

江母笑完,眼神突然看向崔芙蓉,見她一臉小女兒嬌態的模樣看著自己的兒子,內心不由暗暗得意,嘴上卻是關切問著:“芙蓉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可有議親?”

田氏一聽這話就來了興致,面上卻不顯山露水,裝作一副無奈的樣子道:

“芙蓉這丫頭是個挑剔的,說什麼‘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與她爹爹也疼她,不願她將來嫁個不喜歡的過得不開心,是以如今還未議親。”

話頭一轉,田氏又意有所指道:“只是她最近常常一人坐著發呆,想來已經有些苗頭了。”

“娘!”

崔芙蓉的臉色徹底紅了,徑直蔓延到了耳後,她嘴上雖然埋怨,可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的看向了江恪。

但沒有得到回應。

她的心一沉。

江母聽到這話,說道:“如此說來,我家恪兒可是沒機會了?”

“娘!”這次出聲的是江恪。

可他沒有像崔芙蓉那樣故作怪罪實則羞澀,他是的的確確有些不耐煩了。

“我頭有些昏沉,先出去透透氣。”

說罷,江恪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崔芙蓉見江恪走了,心裡有些著急,一時沒控制住,便表現在了臉上。

田氏看到後,順勢說道:“芙蓉,你昨日不是還想讓娘陪你去看看新開的海棠嗎,娘怕是沒什麼時間了,正好恪兒來了,你帶他去看看。”

“好。”

崔芙蓉走出去後,左右瞧瞧,在一叢無名白花前看到了江恪俊逸的身影,趕忙上前,嬌羞道:“思淼哥哥。”

江恪淡淡回頭,不帶感情的回了一聲嗯。

而後皺眉道:“崔大小姐,你我二人之間還是稱呼姓名為好,否則叫別人誤會,於你名聲無益。”

思淼是江恪的表字。

而表字,向來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稱呼。

崔芙蓉臉色一僵,勉強笑笑,說了聲:“好。”

“江大哥,我們家的海棠花前幾日開了,紅豔豔的極為好看,不如我帶你去看看吧?”

江恪本不想去,可他突然想到元菱似乎很喜歡海棠,興許會碰到她也說不定。

否則自己這次就白來了。

考慮片刻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到海棠花樹前,果真一大片海棠花競相開放,離遠了看,像是天邊的一朵紅雲。

可江恪無暇去觀賞它們,他走近後,四處看了看,卻沒有見到心頭的那抹嫋娜身影,心裡失落無比。

這次拜訪他本不願來,可一想到能見到元菱,便隨著母親一同來了。

可還是沒能見到她。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半年了,他內心的相思苦急需見到元菱緩解,卻根本見不到她。

江母提前兩天下了拜帖,元菱不會不知,她可是怪自己了?

想到這兒,江恪有些心慌,急忙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木盒交給崔芙蓉。

崔芙蓉見此情景,以為是江恪送給自己的禮物,頓時欣喜的不得了。

正待伸手去接,下一刻,江恪便說道:“崔小姐,可否麻煩你將此物交給元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