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場上,只要你有一腔熱血,浴血奮戰過,無論說什麼都會被奉為真理。
京城的兵並未在戰場廝殺過,不知道慷慨激昂的那一套有沒有用,聞人景死馬當活馬醫。
提了一口氣,聞人景就這麼喊著。
“王總兵剛才給我貫了很多頭銜,什麼副都統,聞人老將軍獨子,這些都無所謂,我只需要你們記住,我是聞人景,不需那些拿出來震懾人心的頭銜,以後,是這裡的副總兵,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覺得我這副總兵職位來的容易,心裡不服,無所謂;我更知道,從軍之人是靠本事服人,我會讓你們看到這份本事,比如我腳下的比武臺。“
我在這裡放下話,若誰今日能在臺上贏下我,誰就將這副總兵拿去”
“若有,來尋我,我做得了這主。”
“就從此時、此地開始,誰不服,就站到這裡,痛快打一場。”
這話說的頗有聲擲地,慷慨激昂,可聽著有心沒心的,隔著肚皮,誰又知道。
這群人聽完,連個放屁的都沒有,聞人景等了好一會兒,竟無一人站出來,看來京城的兵和邊疆的兵,還是有區別。
不知是不是安樂慣的原因。
一旁的王闔猜到會如此,在一邊邪笑著看笑話。
聞人景感覺這些人不好搞,在臺上走了一會兒,站定中央。
“我是邊疆來的,那邊靠刀槍劍戟說話,本以為京城的兵血液沸騰如滾水,如今看來,不過如此,連個擂臺都沒一個人上來,既然你們服我這個副總兵,那我就把醜話說前頭,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也一樣,也會燒,還要燒的猛烈,燒的突然,你們……可都要給老子小心點。”
此話之中有蔑視,有威壓,有傲氣,總之都是些讓人不舒服的東西,把握恰到好處。
頭一次喊話全是冷了場子,再喊總要找回來的。
王闔躲在瞭望臺之下的陰影裡,插著手依舊瞧著。
聞人景畢竟沒在京城當過值,哪裡知道這京城的官都是滑不溜秋的泥鰍,且不說這副總兵的職位是太后點的,上面總是愛極了面子,沒人敢大著膽子去下,二一個就算是個燒火的雜兵,也明白槍打出頭鳥的道理,這番景象,也算是意料之內。
“王將軍,看來很開心吶!”
一種清涼薄情的聲音悄默聲的響起來,讓人後背一驚,王闔轉頭尋聲源,沈臨熙不知何時已在身後。
王闔鬆了一口氣,保持原樣看回去,“沈大人,看錯了吧。”
沈臨熙與他並排,與他一起看向比武臺,再次慢吞吞的說道,“是嗎?”
這陰冷的說話方式,一般人確實受不了,王闔靠著一身陽氣撐著木樁站著。
不一會兒,有個人從邊緣站了出來,扯著嗓子大聲喊到,“你說的幾分真?誰贏你誰就能拿下副總兵的職位?”
聞人景內心終於鬆了一口氣,有人出了頭,就相當於撕開了口子,裡面的水會源源不斷流出來,直到將這份不服流盡。
聞人景回道,“若有半分假,便叫我回家縫衣服吧!”
那人朗聲笑了好幾聲,“既如此,我苟禹便斗膽上來一試。”
苟禹順道拿了兩把長槍上了臺,丟給聞人景一把。
聞人景正上下翻瞧至紅纓,十三抱著個精緻的木盒上了臺,恭敬的在聞人景面前停下。
見是十三,聞人景心中驚訝又驚喜,先是到處瞧瞧,終是在一處瞭望臺底下看見了沈臨熙的薄影,登時歡喜到了極點。
將盒子開啟之後,一柄長刀躺在紅匣內。
刀鞘紋路細膩,寒意濃眷,聞人景將刀拿在手裡,側開口,沈臨熙曾提到過聞人景的刀鞘長,遇到緊急情況怕拔不及。
聞人景將刀輕輕一拉,‘咔噠’一聲,刀身就從鞘裡彈出,一看便是上好的寒鐵。
聞人景將刀鞘放入匣內,給十三示了意。
“你確定要用刀?”苟禹下意識問了一句。
要知道,無論是什麼場合,兵器對人來說那都是一寸長,一寸強。
聞人景又看了眼沈臨熙的薄影,再看向苟禹時,已變了另一種神色。
苟禹眼見他神色前後的變換,心中寒了一兩分,挑槍便上。
聞人景只擋,只避,槍身與刀身相撞片刻,引得訓兵場亂了隊,紛紛湊近著擠到臺下看著。
直至火花四濺。
苟禹不知道的是,這把乃新刀,並不趁手,如今打至火熱,聞人景已然熟悉了這新刀的脾氣,退後幾步,抽空再度欣賞了這刀,看見刀柄根兒處刻了字,卻並沒有時間看清楚。
沈臨熙將此刀及時送到聞人景手中,帶著其滿身的心意,配這刀簡直有如神助。
刀已趁手,苟禹節節敗退,忼熗幾聲後已然被聞人景一腳踢出了比武臺。
眾人紛紛叫場烘托氣氛。
這苟禹在軍中,武功只算平平,眾人將他做了對比,也大概知道了聞人景的斤兩,再拿來與自己一對比,三分之二的人權當有熱鬧可看。
那些覺得自己比苟禹強的,聚在一處出了流氓戰術,決定不給聞人景休息的空檔,接連三四個上臺與之比試,一個比一個強一些,一個比一個狠一些。
直到聞人景牽動了傷口受了制,孟平川才拿了寬刀上了臺。
孟平川三十來歲的模樣,兩撮小鬍子向兩邊一散,總覺得此人有一副刻薄相。
“聞人將軍,我老孟投機取巧,算是得罪了。”
這話說完,看著聞人景有一滴汗進了眼,瞅準時機就捅過去,這是瞅準命門來的,手下沒有留力。
聞人景閃身避過,被刀了劃拉著落了腰帶,衣服散開垂落,多了幾分凌亂。
聞人景笑著說道,“孟指揮使,這裡可是校場,勸你點到為止,否則無法收場的可是你。”
孟平川嘿嘿一笑,不多言,刀刀奔著致命地兒去。
沈臨熙與王闔站在一處,本身就是深處陰涼地,王闔直覺身邊的溫度又降了一些,偏頭一笑,原來是沈臨熙臉色又陰冷了幾分。
王闔本就瞧不得沈臨熙這種文官兒,見臺上和身邊兒的臉色一樣精彩,心頭略過暗喜,面上卻保持著沒有表情的模樣。
誰知沈臨熙陰柔說道,“王將軍心裡可樂開花了?”
王闔脊背也涼了幾度,冷意從脊背根骨到外層面板,起了渾身的細小疙瘩。
心裡只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並不回覆。
這裡只是聊幾句,校場那邊突然傳來歡呼雀躍的叫喊聲音。
人群緊鑼密鼓,將那裡堵得嚴嚴實實。
沈臨熙探頭也望不到。
十三翻身上到瞭望臺,笑著點了點頭。
沈臨熙放下心來。
人堆的戰場邊緣,孟平川靠著邊柱,聞人景拿著這把新刀,刀尖兒指著他的喉嚨處,刺出新鮮的一滴血。
孟平川則滿臉驚恐的看著聞人景。
就在剛才一瞬間,聞人景眼中兇光和殺氣大盛而出,像是殺紅眼的修羅,自己提刀去擋,卻被頂斷了寬刀,被逼到這個邊柱旁,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離死亡如此之近。
這就是從邊疆修羅場中殺出來的修羅王嗎?
聞人景慢慢斂去鋒芒,收了刀站回場中。
“還有誰?”
聲音中的氣勢激盪迴腸。
孟平川也算是軍中悍將,聞人景在連戰多人後,依舊將此人輕鬆制服。
眾人自然無人再敢上前。
聞人景初入校場已經立足威風,目的已經達到,無人再戰自是最好。
這股霸氣震懾天地,陸陸續續有人單膝跪地,服了這位新晉副總兵。
竹林見狀趕忙上臺,想要接過聞人景手中刀,卻不上前扶,現在還不是時候。
聞人景下意識將刀朝懷裡緊了緊,立於臂後,氣定神閒走下臺去。
剛拐了一角,聞人景臉上滿是痛苦,一屁股栽進行車床。
直到回了總兵辦事處,才去看刀身上的刻字,只見鋥亮寒刀之上,深深刻著「聞西」二字。
聞人景忍不住開心,食指與中指併攏撫摸這兩個字,甚是歡喜。
“怎麼樣。”沈臨熙後腳跟進屋子,“還喜歡嗎?”
聞人景愛不釋手,“甚是喜歡。”
沈臨熙到聞人景面前來,略過聞人景溫熱的手,將刀拿過去,插進帶來的刀鞘中。
然後拉著人到床上。
“你後背有血,傷口裂開了。”沈臨熙輕聲言語,“趴好,幫你換藥。”
聞人景甚是聽話,剛要說什麼,沈臨熙又出了聲,“你本就傷的嚴重,為何如此著急來校場任職,還如此魯莽,讓人心焦。”
聞人景就算趴著也控制不住嘴角,“我早一日爬上去,就能早一日回家,也就能早一日收復南澗。”
沈臨熙明顯頓了頓,繼續上藥,“新換的跟班不錯,日常起居想的很細,所需都已經給你佈置好了。”
“嗯。”聞人景淡淡回應了一聲,慢慢說道,“我現在有太多問題想要問你,不知道從何問起。”
沈臨熙溫柔的道,“沒關係,你一個個地問,今日時間充裕。”
聞人景嘿嘿笑了兩聲,“你是什麼時候打造的的這柄刀?”
沈臨熙回,“說你的刀不合身那日之後,我便尋了這鑌鐵,在魯涵那裡賣了面子,讓他打的。”
聞人景又想起陳平給自己看過的工部料單,選擇性的拋諸腦後,繼續問,“那為何是西風殘照的「西」,而不是重熙累月的「熙」?”
沈臨熙笑了笑,“寫重熙累月的「熙」會顯得我過於輕浮。”
“哪裡?”聞人景有些著急,“哪裡輕浮?我看你就是不想。”
沈臨熙又開始哄小孩子,“我跟很多人的關係都說不清道不明,若被有心人瞧見,恐對你不利。”
本是擔憂的話,到聞人景耳朵裡就變了味兒,轉著急為醋意,“我看你是怕哪個小情兒或哪個小倌兒看見了,找你來鬧才是。”
沈臨熙收了笑意,眼神冷了幾分,“是呀,找我鬧會很麻煩。”
聞人景一時間吐沫星子劃拉了嗓子,半晌說不上來話,最後憋來憋去,嬌氣的問,“你不是被太后召去了嗎?怎麼來了這裡。”
沈臨熙頗有情真意切之意,答到,“你昨日就來過校場,我找人打聽過的,按著你的脾性,怕你打起來舊傷復發,又擔心你打不起來顏面盡失……”
“所以……”聞人景搶答了過去,“怕我打輸,你特意過來送刀?”
沈臨熙輕輕‘嗯’了一聲。
聞人景心裡舒坦,又問,“苟禹也是你安排的吧!”
沈臨熙頷首笑而,“你這人啊,寧願丟命也得守著今日威風,我有什麼辦法?只能叫他給你先熱熱場子。”
聞人景側過身,拉著沈臨熙的手揣進懷裡,“先別熱場子你,先幫你暖暖手吧!”
沈臨熙被拉著低了身,只得趴在床邊,與聞人景近在咫尺。
聞人景又耍起了流氓,在沈臨熙唇上啄了一啄。
“若不是你,我今日怕是要折在這校場了。”
沈臨熙笑意盈盈,“哪有這麼嚴重,看你如此總能,我覺得來了都算多餘。”
聞人景急了眼睛,“哪有?我拿了刀,看見了你,鬥志一下就起來了,刀是神刀,有如神助。”然後極其認真,“臨熙,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沈臨熙又湊近幾分,貼近又不貼上,“嘴上說說的東西,我向來不信……”
“那你說說,你想要什麼?”聞人景向前一點,沈臨熙就向後退一點。
沈臨熙吊著聞人景的胃口,予取予求,“我想要的,會自己一點點的拿到手裡。”
聞人景呼吸加重了幾分,“然後呢?”
沈臨熙依舊不改面色,“然後任憑我處置。”
聞人景眼睛也隨著柔出水來,帶著沈臨熙的手放到自己心口處,“包括它嗎?”
沈臨熙的目光轉到放在心口那兩隻交錯的手上,有些出了神,“是呀,包括它。”
聞人景驚了片刻,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沈臨熙已然湊上來要索吻。
大腦空白片刻,來不及給出相照的回應,沈臨熙已經遊刃有餘得退了,轉而戲謔道。
“怎麼?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