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好志氣!”

蕭天放的話登時引來身旁一位魁梧男子的喝彩,溫瑞和視線朝此人略一打量,復又低垂下去。

這番作態讓魁梧男子有些不喜,以為被看輕的他甕聲說道:“大丈夫行事臨乎死生得失而不懼,哪怕前方乃是萬丈深淵亦不足惜!先生整日謀劃,豈不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莫不是事到臨頭反而怯了?”

“大哥過了。”身旁一名同樣穿著黑袍,相貌卻陰柔許多的男子出聲打斷道:“先生之膽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聞言,魁梧男子冷哼一聲,只悶口喝酒,也不多言。

“大王……”溫瑞和抬起頭正要說什麼,卻見蕭天放大手一揮,舉手投足間身上那股氣勢悄然迸發,一下子就讓周圍的人一同噤聲。

但見忠義郡王嘴角噙起一絲略帶譏諷的笑容,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先生,這天下之事,並不是你想給,我就一定要的……”

嘶!

這話一出,兩名穿著黑袍的漢子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蕭天放此言實在是過於駭人聽聞,原本就眉頭緊鎖的溫瑞和臉上也不由現出一副擔憂的樣子。

“呵呵……”蕭天放淡淡地笑了笑,但卻沒有繼續而是轉了個話題:“這個時辰,會試應該早就放榜了吧?”

沒有人回答,因為沒有人能跟上他的思路。

蕭天放也不介意,抬起了頭,視線越過庭中四周屋簷,遠遠地落在天上某處,自言自語地道:“我那位賈小友真是不凡啊,搞不好連中三元都有可能……”

在會試放榜的今日,談論賈蘭的遠不止蕭天放一人。

鐺—鐺—鐺—

“有鳴倉庚,豈曰不時,日入,酉時——!”

清脆的鳴金與報時聲音傳入御書房暖閣裡的忠順王耳中,一個激靈的他,霎時間酒就醒了一小半。

看著眼前被淳治帝與自己吃得清光的碟子,他忽然覺得今天吃的這口酒,有些苦澀。

“怎麼?都這麼多年了,還一直為當年那事耿耿於懷?”淳治帝的問話驚醒了正愣神的忠順王,有些慌亂的他只好垂頭不語,稍待了片刻後方嘆道:“皇兄、陛下……大道理臣弟也懂,可那一夜死了多少人,這當中又有多少多年效忠你我的部下,要嚥下這口氣……唉!”

沉默了小半會,淳治帝也嘆了一聲:“王圖霸業,從來都是踏著血路而行的。”頓了頓,皇帝抬起手指著忠順王,頗為感慨地道:“大丈夫馬革裹屍,硬抗著先榮國訓練出來的百戰精兵死戰不退,對他們而言也算是一出佳話了。

而你,老八,若論本朝宗室最善治兵者,恐怕非你莫屬!把你扔在內務府,也屬實是明珠暗投了。”

忠順王驚得忙離了座拱手躬身連道不敢,見淳治帝揮手示意,這才又坐回原位,斟酌著開口:“賈蘭此子雖有文名,但驟然加恩,臣弟恐傷仲永,不若還是壓他幾年?”

淳治帝有些好笑地問:“怎麼壓?”

“額……”忠順王一下子被問的啞口無言。

“這鄉試、會試,一篇篇的文章難道就不做數了?那可是貼在桂榜、杏榜旁邊,供天下人品說的。”稍作停頓,皇帝繼續道:“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那賈蘭既然有才,那就當用,而且以他的年紀,京中勳貴子弟無出其右者,若是調教好了……”

忠順王眸光閃爍,腦海中彷彿抓住了什麼東西,一時想入非非。過了片刻,他長嘆一口氣:“罷了,皇兄說的是,畢竟都十多年了,那賈府足足廢了兩代人,有些事情就算了吧。”

“你這滑頭,肯定又在打什麼算盤。”淳治帝笑呵呵地說道。

忠順王聽了連連叫屈:“若皇兄怕臣弟整什麼么蛾子,要不等殿試之後讓我家那小子給那賈家小子一同作個伴?”

“天養?”淳治帝有些意外,眯著眼睛盯著自己這位胞弟,片刻過後皇帝有些緊繃的臉色悄然舒開,笑著點頭:“如此也好,看來你真的放下了。”

此時,伺候在一旁的戴權十分有眼色地給二人奉上一盞三清茶。

三清茶不是茶葉,是以凌寒不凋謝的鮮梅花瓣作為主料,同時配上佛手、松子,寓意“福壽”的佛手柑烹茶,有理氣化痰、止嘔消脹、舒肝健脾的多項功效。

吃了一口茶,淳治帝緩緩地道:“我看天養這孩子挺好,反倒是你這個父親對他保護太過,連王府大門都不讓他走出一步,等殿試之後讓他進宮來跟朕的皇子們一同進學,給太子作個伴吧!”

忠順王地應了聲,隨後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我家笨兒子就不是讀書的料,恐怕誤了太子。”

“都是兄弟,哪有什麼誤你誤我的。”皇帝大手一擺打斷對方:“若是連親愛宗族,友于兄弟這個道理都不懂,這個太子大概也當到頭了。”

這話語氣不輕不重,卻把忠順王給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離座作揖,連道“有罪!”

見淳治帝託著茶碗默不作聲,忠順王連忙跪下道:“太子仁愛之名天下皆知,海內所望,臣弟替天養叩謝皇恩!”

“好了好了!自家兄弟閒聊,不必如此拘謹,坐吧。”

“是!”

忠順王重新入座,卻只敢沾著邊緣。

戴權適時獻上一條汗巾,忠順王感激地接過小心擦了擦額頭汗珠。

沒有人注意到,淳治帝握著茶盞的手腕上暗自綻開的青筋。

……

距離會試放榜已經過旬月。

神京,盛府。

自盛宏離京後一直閉門謝客的盛家今日一改往日平靜,變得有些喧囂起來。

府中各處都見下人們忙著打掃整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幾分肅然,全因今日乃是巡撫大人回府的日子,哪怕是平日再偷懶的,今日也不敢造次。

沒瞧見連府裡的大娘子也是天剛一亮就搬過一張椅子端坐庭中親自盯著?

過了未時,還是不見丈夫回府,坐在正廳裡的王氏漸漸不安起來,整個人都有些坐立不安的。

坐在上首的盛家老太太拿起茶盞吹了吹淺啜一口,斜瞥了兒媳婦一眼,語調平平地道了一聲:“稍安勿躁。”

“母親,下人明明回報,老爺天一亮就進了城門直入大內,這都過去半天了,一丁點的訊息都沒有傳出來,兒媳這心裡就像是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

盛老太太暗自嘆氣,都已經是當外祖母的年紀了,這兒媳婦毛毛躁躁的性子還是改不過來。

正當她想開口說什麼時,忽聽前院傳來一聲吆喝。

“老爺回府了!”

聞言,王氏臉色頓時明媚了起來,身形也擺得周正起來。很快,一陣腳步傳來,穿著官服的盛宏大步邁了進來,徑直朝走向盛老太太跟前行禮:“母親安好?”

待盛宏坐下,盛老太太瞧了瞧欲言又止的王氏,開口問道:“這次差事辦的如何?”

盛宏恭敬地拱手:“陛下似乎頗為滿意。”

老太太眼瞼淺垂,牽動了臉上刻畫著風霜的皺紋:“這是得罪人的差事,也是難為你了。”

“兒子能有今日,全依仗了母親教養。”在老太太面前,盛宏絲毫不敢居功。

王氏逮著機會問道:“老爺這次回來準備呆多久?”

盛宏想了想:“大概會待到殿試之後,巡撫衙門中也有些公務需要處理……”

一陣寒暄過後,長柏領著一眾弟弟妹妹前來給父親行禮,多日不見兒女的盛宏眼裡閃過一絲溫情,但很快他就板起臉,問起長柏與長楓的功課。

便是外出公幹,盛宏也沒有丟下對兒子的教育,不時來信督促。

弟弟長楓一臉惶然,兄長長柏一絲不苟地與父親一問一答,看得一旁的王氏喜上眉梢,連老太太也朝這位嫡長孫投去讚賞的眼神。

“好了,都退下吧。”父子聊了一會,盛宏便揮揮手屏退眾人,扶著盛老太太回壽安堂歇息,還讓長柏也一道跟著。長楓聞言頓時如蒙大赦地退去,幾個姑娘除了明蘭趕緊跟上,其餘也是各回各屋。

回到壽安堂,盛老太太並沒有馬上就安歇下來,而是由明蘭服侍著坐下,讓下人們通通迴避,只留下服侍了自己多年的房媽媽在一旁候著,等著盛宏開口,這是母子倆多年的默契。

老太太乃是永平侯府嫡女,見識不凡,哪怕出仕為官了,盛宏仍多仰仗這位嫡母,平日裡常常來問計。

“多虧母親保佑,這次清丈總算有驚無險。”回憶起方才進宮面聖,盛宏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心那彷彿猶在的汗漬,依舊心有餘悸。

從明蘭手裡接過手爐暖了下手,盛老太太淡淡地說了句:“以當今聖明,不會不知道欲速而不達的道理,最重要的是把架子搭起來,錢糧多寡於富有四海的天子而言也不過只是一個數字罷了,到最後也不會為難你的,後來不也把榮國公家的國舅爺派給你了麼?”

盛宏連連點頭:“母親說的是,陛下確實是體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