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王雨菲我倆像往常一樣駕車去上班。
我看著車窗外發呆,王雨菲拍拍我的胳膊:“你看,我今天早上看到的。”
我接過來她的手機,照片上是馬爾地夫的景點,白色的沙灘後面是一片椰子林,海水是淡藍色的,和王雨菲的那套泳衣一樣。
她用手指撥拉螢幕:“後面還有後面還有。”
“你專心開車,我自己看。”
她羞答答地說:“結完婚我們去這裡度蜜月好嗎?”
我會心地笑了:“傻丫頭。只要你想去,何必等蜜月呢?”
她小臉通紅:“那天你說想要個孩子,你想……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呀?”
“小心!”
我醒來以後,感覺眼睛很酸,燈光很刺眼,眼睛怎麼都睜不開,我努力了很多次,終於把眼皮抬起來,眼淚不自覺地往外冒。這是病房,我眼珠轉了一圈,發現老爸老媽都在,可是,沒有她的影子。
老媽見我坐起來,紅著眼說:“醒了?”
我揉了揉還在疼的腦袋:“王雨菲呢?”
老爸老媽都不說話,我心裡一沉,“王雨菲呢!”
老爸聲音很低:“當場就沒了。”
我立馬愣住了,那種熟悉的痛感,從心臟到胸腔再到喉嚨,像岩石開裂後往外迸發岩漿,我張著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呼吸,感覺世界突然變成一個純白色的球形,而我正處在這個球的中心,我抬起胳膊,發現自己的手忽遠忽近地飄動著。
我連滾帶爬地從病床上下來,大哭著、嚎叫著衝到太平間。此時我在別人眼中應該是個瘋子吧,我多希望我就是個瘋子,不要讓我清醒地活著,讓我變成傻子吧,讓我死吧……
王元一個人站在門外流淚,見我來沒有任何反應。我顫顫巍巍地推開門走了進去,裡面有五張金屬床,其他四個是空的,有一個上面躺著人,身上蓋著白布,那是我的……雨菲?
我不敢相信,心裡真的不信,我慢慢走過去,感覺心臟要跳出來了。
掀開白布的一剎那,我看到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啊!”一聲哭了出來,我貼在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她慘白的讓我心痛,我的小丫頭,我的小丫頭……沒了。
她臉上胳膊上滿是傷痕,左胳膊上插著一根金屬棒,左膝蓋沒了大半……
我靠著鐵床癱了下來,感受不到任何活著的意義,切膚之痛……真的是切膚之痛。
過了會兒,進來幾個護士,兩個把我這灘爛泥架出太平間,一個撿起地上的白布重新給王雨菲蓋了回去。
王元臉上全是眼淚鼻涕,他揪住我的衣領,一拳捶在我臉上,一拳又一拳,那幾個護士趕緊把他拉開。“你答應過我會照顧好她!”他痛苦地咆哮。我沒有任何反應,我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我倒在地上,看著血從我的鼻子裡、嘴裡流出來,和眼淚混成一灘,看著他們幾個凌亂的腳步在我視野裡晃動。
那幾天我像個死屍一樣,躺在床上什麼都不幹,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長輩是務實的,爸媽一直在操辦王雨菲的後事,阿姨在太平間見到她的一瞬間就昏倒過去了,現在還在住院。
月光從窗戶打進來,窗簾紋絲不動,屋外只有稀稀落落的幾聲蟲鳴,我坐在椅子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看著地上慘白的月光,我只感覺心裡刀絞似的痛。我一直告訴自己,不管多愛一個人,她永遠不會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她會留在你身邊,也就意味著有一天她可能離開。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了,我卻無法接受,我感覺自己像被抽空了,身體裡沒有一點點力量,好像心臟正在死。
前兩天就在這個房間,我坐在這張椅子上,王雨菲站在後面給我按摩肩膀。我說“你使點勁兒啊”。她說“我已經用最大的力氣了,是你皮糙肉厚,根本按不動。”“我皮糙肉厚?我肉嫩得一批,一掐能出水。”“那我掐下試試。”我就伸出胳膊“喏”。她轉身要出門,我說“你上哪去?”“我去找個鉗子來。”
想著想著就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哭了。
去殯儀館、火葬場、墓地,那幾天像做夢一樣,不知道怎麼就一步步走完了。
人群散去,我一個人站在墓碑前發呆。爸媽在不遠處等了我很久,後來老媽想過來拉我走,老爸拽住了她:“讓他一個人待會兒吧。”
傍晚的時候,一個大爺過來跟我說:“小夥子,要關門了,回去吧。”
“小夥子?回去吧。”
他說了好一會兒,我都沒理他。
“你再不走,我只能找門衛把你架出去了。”
我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把裡面的錢全扔了出去。
老大爺嘆了口氣,把錢撿完就走了。
天完全黑下來後,手機鈴聲響了,我看來電顯示是老媽,就掛了電話關機了。
我坐在地上靠著墓碑,好像想了好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只有當親人離去的時候,你才會深刻意識到,那個讓你牽掛的人,那個常常擔心著你的人,你再也不能跟她通通電話,摸摸她的臉龐了。
夜裡,雨下得很大,我被凍醒後覺得心裡舒服了些,我沒有挪動身子,仍靜靜地靠著墓碑,就好像我倆肩靠著肩坐在河邊的草地上那樣。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又躺在了病房裡。
王元在我床邊抽著煙:“知不知道燒到幾度?”
我沒說話。
“你他媽想死沒人攔著你!”王元惡狠狠地罵到。
我點點頭:“我想死。”
“先生這裡不能抽菸。”一個護士開啟門說到。
王元黑著臉用力把煙往地上一摔,扭頭準備罵人,那護士一看他這副架勢,瞬間關上門退了出去。
他說:“難受的不止你一個。”
我的眼淚呼嚕就湧了出來。
我哭了很久,他就坐在那裡看著我哭。
等我淚止住了,他站起身往外走。
我說:“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嗎?”
他頓了頓,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從今天起,我爸就是你爸,我媽就是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