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雨南迴來大概過了三週。

我收到一個挺重的包裹,我一看郵寄地址是雨南,心想肯定是阿川寄來的,不由得一陣竊喜,這小子一定是步入正軌了,看看他寄回來什麼新鮮玩意兒。

拆開後,裡面還有一個盒子,除此之外還有一部手機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頂了一頭問號,不知道這小子玩的哪出,我開啟那個小盒子,裡面竟然是碼的整整齊齊的十五萬塊錢。

我感覺到事情不對勁,趕快翻了翻那堆雜物,發現一個收件人是我名字的信封:好兄弟,死之前能見你一面太好了……以前我只能彎著腰,那時候人們都想騎在我脖子上拉屎,等我腰桿終於快要挺直了,老天朝我腰上給我一悶棍……我活著沒啥價值,但好像死了比活著更值錢吧……你告訴林雪……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看完那封信的,我止不住顫抖的手,感覺渾身軟弱無力,我開啟那部手機,裡面除了一個錄音檔案別的什麼都沒有。

我開啟這條錄音,是一段帶著濃重緬甸音的話:按照緬甸人體黑市的價格,心臟三萬,肝臟四萬,腎臟六萬六千,骨骼、面板、雙眼、四肢、小腸、胃部、膽囊……一共是……

手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我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開始旋轉:“啊!夠了!啊!……啊……”我歇斯底里地吼叫著,然後癱倒在地上痛哭,手指插進頭髮裡面狠狠往外拽,用指甲在臉上劃……我的兄弟啊……

直到我感覺淚已經哭幹了,喉嚨又緊又疼,行屍走肉般地走到洗臉池邊,看著臉上的淚痕和血道,我他媽的,為什麼沒有發現啊……阿川說的那些,全都是遺言……

我站在那又哭了一會兒,然後洗把臉去整理那些遺物。

阿川說,讓我把這些錢扣掉借我的三千五,剩下的分成兩份,一份給他母親,一份給林雪。

剩下的遺物有一封給林雪的信,一張中度抑鬱症的診斷書,一包手帕紙,一個打火機和一個手術刀片。

我花了好幾天時間去調整自己的情緒,不知道該怎麼對那些還活著的人解釋。

林雪可能是對阿川失望了吧,我不知道他們在雨南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找阿川回來之後,她從沒主動聯絡過我,也不再關心阿川的生活。

我問了她的地址,她已經重新在市裡找了工作,現在正在自己的出租屋裡。

我立刻驅車趕到她那裡,門開啟後,她邀請我進屋,她看起來很憔悴,完全不像當年那樣水靈有韻味,但比上次她找我的時候好得多。

我沒進屋,把信封和錢交給她,遲疑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阿川死了。”

她聽到這句話時像觸了電一樣,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半天,才嗚咽著問我:“他說什麼了嗎?”

“他說如果有來世,他願意做個普通人,一輩子和你待在一起。

她眼底閃過一絲別樣的色彩,隨之又嚴肅地問道:“這錢他是怎麼弄得?”

本來我想著怎麼找個藉口告訴她,阿川不想讓她知道這背後的事,但聽她這麼一問,我知道她可能覺得阿川又做了什麼不正當的事,所以我決定不再隱瞞,“他賣了自己的眼角膜。”

她瞬間痛苦地後仰了一下,然後緩緩彎下腰蹲了下去,接著是毫無徵兆地嚎啕大哭。

我沒有把手機裡的錄音讓她聽,他們在邊境生活了那麼久,她可能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阿川像牛羊一樣被人肢解成一塊塊,並被明碼標價在黑市上出售出去。

阿川的遺物我沒有交給任何人,我把它們封好鎖在了櫃子裡,我不敢看,只要看到了,我就會想到阿川高中時那張青澀的臉,鼻子裡會莫名其妙出現一股血腥味。

我不知道阿川做的對不對,也不知道他的死有沒有意義,我只覺得,愛的偉大是由巨大的犧牲舉托出來的,有時候甚至要伴隨道德上的敗壞。這個絕望的人把僅剩的一點愛留給了我們。

那段時間我天天黏著王雨菲,她說:“喲~良良哥你這是被我傳染了嗎?”

我半坐著,把頭貼在她胸脯上,聽著她充滿活力的心跳聲。她輕輕撥拉著我的頭髮,我摟住她的腰:“我們要個孩子吧。”

去墓地那天,陽光很好,但是風很大,颳得人眼疼。這塊墓地是六毛、石頭我們三個兌錢買的,裡面放了幾瓶阿川愛喝的酒和愛抽的煙,還有哥兒幾個的照片,六毛先在香爐上插了幾根菸,然後我倆開始燒紙錢。

從那之後,我的心理就產生了很大變化,我比以前更在乎家人,給他們更多的關注,給他們更純潔的愛。對待外人卻變得冷血起來,與我不相干的事情完全不在乎,哪怕是關乎生命。

我經常做夢,原本睡覺很死,打雷都聽不見,現在很容易被驚醒。有些事對人的影響是一輩子的。

我經常猜想阿川的思想生活,很多人深感孤獨,卻選擇忍耐孤獨,固執的一個人面對;很多人在面對自己渴望的東西時,往往不敢向前邁出一步,為什麼要活在懦弱與回憶中?不可求是不是因為缺少那麼些勇氣呢?阿川是可悲的,他經受的痛苦我無法體會,我想,痛苦可能不是痛,也不是苦,而是缺失。我又覺得自己幸運,能在青年時代與他結識,並陪伴他這麼多年。

阿川的痛苦或許只有死亡才能解脫吧。

不知道別人是不是像我一樣,經常會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有很多已經不在了,並不需要挽惜,有的卻是念念不忘。不是所有的罪惡都能被寬恕,不是所有的愛都要表達出來。對已經擁有的要保護好、珍惜好,那些寶貴的——家人、兄弟、活潑可愛的姑娘、桌角親手種的花……要默默地有尊嚴地愛著他們。

謝謝身邊的一切,謝謝以前的自己和那些經歷。

我發現原來爸媽一邊在廚房忙活一邊吵嘴是那麼的溫馨。老爸澆完花後在陽臺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王雨菲傻了吧唧地跟老媽打聽我的小時候,然後她們一起擇著菜,同時嘻嘻哈哈地嘲笑我幹過的蠢事……這些再普通不過的畫面都讓我內心澎湃。

所以,如果在乎什麼事,那就去做吧;如果在乎什麼人,就對他好。因為,多年以後你就會明白,和我們摯愛的人相比,那些曾經讓我們不遺餘力追逐的東西事實上毫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