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中並不靜寂,姜寧止的聲音帶著顫抖。

葉昭她也好不到哪裡去,明明脫口而出的名字卻梗在喉間,吐不出,咽不下。

裡面的人掀開簾幕橫在他倆之間,“我來告訴你那人是誰?”

按照葉昭的說法,徐夔算是她的長輩,也自是姜寧止的長輩,此時昭昭吐不出他的名字,想來又是一代恩怨在那隔閡著。

姜寧止壓口氣,動作輕柔地繞過裴瑾書,道:“老師,你先不要在這裡充好人,好嗎?”

外面全是戰戰兢兢的人,任誰也不敢就此進來。

葉昭看著她弟弟,姜寧止的暴怒從來不會出現在她面前,饒是此刻,她也看得出,他在刻意地緊繃著。

葉昭忽然洩下了氣,屋外花落枝散,那些細微的響動也不復存在,整個天地間好像只留有她一人。

她該說出來的。

徐夔的苦衷與她好像並無干係。

不對,有一點。

她帶著迷茫地說道:“是太師徐夔。”

她又繼續說道:“我不知道陵江城匪徒夜襲與他是否有關係,但陵江城外,小屋旁,墓碑前的慘狀都是他所為。”

“包括將軍之死。”

姜寧止聽到這個回答沒有意外,匪徒之事上報朝廷,將軍之死引得天子震怒,可這股怒火燒不到徐夔身上。

他可太有正當理由不在陵江了。

葉昭看他這模樣莫名有些心發酸,眼眶又是一熱,她不知道這三日裡姜寧止是如何度過,但在她醒來的這一刻她的反應是不對的。

她應該予他依靠,或是抱頭痛哭,但他倆誰也做不出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三日時間姜寧止不會白白浪費掉。

他要攪,他要鬧,過後竟然等不來幕後黑手,亦或是有人在袒護著那人。

“可是阿姐,當時徐夔並不在陵江。”

裴瑾書皺眉厲聲呵斥扭身就走的姜寧止,“你若今日提劍就去找到徐夔,那才真是辱沒了你爹的名聲。”

姜寧止聽完過後腳步不停,又是一陣響亮的反彈聲。

葉昭坐在椅子上,她從來沒覺得這椅子那麼僵硬冰冷過,連帶著她的指尖一樣的發涼。

她有一股寒意從腳底板漫延到頭頂。

“寧止這是什麼意思?”葉昭的眉頭蹙起,語氣中帶著難以理解,緊握著裴瑾書的衣袖好似在找個依靠,“徐夔他不可能不在陵江城……瑾書,我親眼看見了的。”

她的眼中又是要泛淚花了。

裴瑾書按住略顯急促的她,手掌在她背上不斷輕拍,柔聲安慰她,卻是換了個話題,“那也是徐夔將你扔進湖底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眸中閃爍過不易覺察的冷光。

葉昭沒答這個問題,就鑽著她剛才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對其他的絲毫不理會。

“徐夔他不可能不在陵江城……”

裴瑾書用很沉的語氣回答葉昭,“他就是不在陵江。”

裴瑾書看她這樣子心口好像被剜了一樣的疼,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下去,“二月中旬,徐夔奉陛下之命,率官員於城外迎異域聖子入京拜聖。”

“在陵江出事前夕,迎客歸朝。”

葉昭的呼吸一滯,她現在是虛弱,但也不是到那種不能轉動,腦子不清醒的人。

聽到裴瑾書說這話,她微微思索就知道,她的話,在朝廷那邊鴻毛都不是。

這就說明,在明面上,誰也不能動徐夔。

而徐夔,又有那麼多的人證,又得陛下令,怎麼會翫忽職守的來到陵江來殺同為同僚的姜堰呢?

這在旁人看來,太過大膽。

可這就是真的。

葉昭感到這是一個不可解的局,面前的景象變得抽象起來,天旋地轉,時不時地映出森森鬼影,帶著嘲弄的笑。

她起身,就控制不住的癱倒下去,裴瑾書眼疾手快的把她攬入懷中,依偎在他身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

他攬的緊,葉昭卻是不樂意,“給我喘口氣。”

葉昭又帶著試探性地開口,“陛下怎麼說?”

裴瑾書不忍看她那充滿傷悲的眼神,伸出手遮住,眼不見為淨,同時滾動喉結,語氣裡也是帶著請求,“昭昭……別問了……”

在他話語落得瞬間,懷中人淚花凝成淚珠,徑直的從他掌心流過,燙的他指尖一顫。

“瑾書……”

就這兩個字,他兵敗如山倒。

“陛下聞之,震怒,有匪之山,有匪之城,皆派兵清剿,查與陵江官員與匪有勾結,斬立決,誅九族。

“彼時江南案場,人人自危。”

葉昭聽完,硬生生地嘔出一嘴黑血,“盡是荒唐言。”

在她聽來,這算不算是殺人滅口。

裴瑾書看這情況瞳孔猛然驟縮,抱起懷中人就向榻裡去,腳步飛馳,向外喊道:“尋醫師來,尋醫師來。”

葉昭扯住他的衣領,很是用力,用著她那最後的虛弱力氣說道:“攔著寧止,別讓他太沖動,我去見韓之衡。”

“這筆賬,讓我來算。”

說完後一絲力氣不剩的癱倒在懷裡。

春日裡漫天晴光,京城外鳥獸昂揚,道路兩側嫩芽瘋長,只可惜被不長眼的車伕徑直碾過,頓時蔫了。

馬車圍簾內探出來一隻手,帶動晃動的風鈴聲。

那手從遠處看似白玉無瑕,是造物主費盡心思的精雕細琢,近看卻能十分清晰的看到指尖手背上有很多刀傷劍痕。

裡面的人探出頭來,露出一張和京城男兒迥然不同的面龐,妖異中帶著無慾無求的玩味,天生笑唇微微上揚,額上點綴著整瓣金蓮,又給他平添了一分威嚴。

視線順著車軲轆碾過的草地,一個彈指就飛在車伕的後腦勺上,明明是有點打鬧玩笑的話從他口中硬生生的只有尖酸刻薄,“說你瞎,你真瞎,你當小草是你家。”

馬伕轉過頭來,他還真是瞎的。

帶著憨氣的話語聲,“可是聖子,我本來就是瞎子啊。”

灼衡又笑笑說:“那前面來客了,你還瞎著嗎?”

馬伕撓撓頭,嘴上嘟囔著,“真不想見人。”

但還是有所動作。

他睜開眼,臉上凸起蠍子痕跡,本來直面著空蕩蕩的眼眶就讓人感到不寒而慄。他臉上的蠕動更讓人感到不適,蠍子尾巴凸起在額頭上的肉皮之間,黑黢黢的眼眶突兀的出現黑豆般的大小。

“聖子,這還是南華的客人啊。”

灼衡微微笑道:瞌睡了都有人來給送枕頭。

以徐夔為首的官員面上都露出驚懼之色,這是什麼妖人,但也不敢擅自說出聲。

“聽聞異域聖子出山,我等特來拜聖子安。”

韓之衡對這說法嗤之以鼻。

馬伕看向灼衡,黑豆的眼神眨呀眨,“他們在說假話。”

灼衡抬手,向四周示意,他不知道距今數里外是否有軍隊駐紮,有也無妨。

“灼衡問各位安,我此來南華,是為尋我妻,可不是入京拜聖。”

一瞬間,場上人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入京拜聖”該是由他們傳出去的。

尋妻又是什麼意思。

馬伕什麼都知道,馬伕什麼都不說,馬伕也伸出手,“煩請諸位領路。”

中途休息的時候,灼衡與徐夔擦肩而過,他輕語一句,你是怎麼做到讓你們的皇帝殺了自已的護國大將軍呢?

有那麼一瞬間,徐夔已經想好了他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