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都靜了一瞬,屋內一片沉寂,空氣中的餘音也逐漸消散。
進來的人覺得這氣氛有些古怪,說是爭執,也不盡然,主座和次位上的兩個人倒像是意見不合的樣子。
馬氏扭身一看,就見一女子站在那,面上盡是驕矜之態,黑白分明的眼珠閃著灼人的亮,沒有帶什麼珠光寶飾,但是在人群中絕對是捉人眼球的存在。
馬氏想,是個很耀眼的人,但未免沒規矩。
沐如風施施然行禮,語氣上揚,“我來赴約了。”
葉昭也明白過來這是誰,屬實讓她震驚,承德侯夫人的那位向她搭話千金竟然是青陽沐家的小少主。
葉昭將馬氏送走後,沐如風給葉昭講了此番來所為何事。
北部雪災,京城裡的人心中也有計量,她沐家這些年什麼存貨沒有,都大咧咧的將心思打在冬日供碳身上。
但來談的人他那心都飄在雲端上,拿著琉璃金燈揚著下巴高傲的說:“你就是沐家的啊。”
沐如風看不上這作風,所以和京城的此番生意她也就一鍘切了。
沐如風得意洋洋的接著說:“我不想和他們做這筆生意,我想和夫人你做這筆生意。”
葉昭呷了一口茶,神情不變,將她的這些話記在心中,良久才說道:“你想怎麼做?”
商人骨子裡流淌著的錙銖必較在沐如風身上並沒有體現的淋漓盡致,聽到葉昭這樣問,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
等了很久也沒聽到回答,葉昭也沒什麼不耐的神情,想著這小孩也就是剛從家族的庇護中出來,對外面的世界感到新鮮,什麼都想試一番。
好不容易聽到沐如風的回答,葉昭被水嗆的很厲害,失了體面的在那咳嗽。
“胡桃文鶉鴿色的炭來到京城以十倍的價格出售,剩餘的炭我希望能在冬月前全都送到北部那裡。”
反應過來的葉昭冷靜的反問,“這是一個很大膽的作為,你可以做得了這個主嗎?”
“而且我沒有想到我在這其中能和你有什麼交易。”
此事看起來是名利雙收,但收的是北部的名,利卻是由京城的人來付,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膽大妄為。
但葉昭樂意奉陪,她挺欣賞這位小少主的。
沐如風目光堅定,語氣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叫我小少主嗎?因為沐家日後的一切都由我做主,旁人沾染不到半分。”
“夫人只需讓我借用裴家的名讓東西運出去就可以。”
她太恣意,葉昭也就應了。
看著沐如風和葉雪相談甚歡的模樣,葉昭不禁有些好笑,兩個話嘮小鳥湊一塊去了。
時間倒回半個時辰前,兩人交談完供碳一事,沐如風扯著葉昭讓她帶領自已在京城裡四處遊蕩一番,上次來京城還是在五月,簡單待幾日就回青陽。
葉昭自認為對京城不甚瞭解,但奈何她有錢,就讓沐如風在四條街內裴家的商鋪裡都逛了一番,最後帶著她去外來人必去的登天閣,隨後再以望湖樓做個結尾。
葉昭沒什麼胃口,單要了一份小面,對著面前的小面來回挑弄,沐如風看著佳餚倒是興致很高,又要了一份清酒,和葉昭對飲。
清酒入喉,清甜微涼,沐如風的面色似乎還在回味,“這京城還真是地大物博,怎麼夫人你看起來對京城不太感興趣?”
葉昭嚥下細面,思考了一下,她也不是對京城不感興趣,只是京城對她來說和西南和陵江沒什麼區別,都是落腳的地方,但要是親近之人在身邊另論。
於是她笑了一番,戲虞說道:“那你從地傑人靈的青陽搬到這地大物博的京城來,多好。”
沐如風聽完嗆了一聲,連忙擺擺手,笑著答道:“算了吧,我可捨不得離開青陽。”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敲打聲,“篤篤篤”有點急促生硬的聲音,不像是店小二,隨後又一聲清脆的“篤”聲。
葉昭聽這聲音心下了然,是葉雪的特定的敲門聲。
說來好笑,葉雪的性子歡脫,其他的也要弄個特定的。
起身去開門,葉雪一個衝步將她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沒反應過來,握住身旁的扶手,摸摸她的後腦勺,笑語盈盈的沒聽到在說些什麼。
沐如風轉了身子,與正探著頭的葉雪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很無害熱烈的眼神,很可人的相貌,她想。
於是她彎了眼眸,向葉雪粲然一笑。
葉昭將葉雪帶向座位旁,向她介紹沐如風,“這位是青陽沐家小少主沐如風……”
沒等葉昭說完,葉雪就打斷她,洋洋的說道:“我知道,南華第一商的小少主,能力非凡,是一眾天之驕子爭相競逐的人。”
這樣的誇讚誰都愛聽,況且葉雪的聲音神情都非常熱忱真誠,沐如風搖了杯盞,誇張的笑著,十分認同葉雪所說的話,:“我確實如小姐所說的這樣優秀。”
葉昭:“……”
葉雪聽這回答眼眸瞬間發亮,一個箭步衝到她身前,覺得有些不妥,又轉身看了一眼神情無奈的葉昭,訕笑。
葉昭無奈,向她頷首。
沐如風將這兩姐妹的互動看在眼中,富貴人家中不是一母所生的孩子能相處到這種地步也算是難得。
葉昭看著眼前已經冷掉的菜式,又看著相談甚歡的兩人以及欲晚的天色,無奈發聲提醒,“天色漸晚,我覺得我們要先分道揚鑣了。”
沐如風將頭繞過葉雪,捂嘴故作有些震驚說道:“你竟然如此直白的說出來了,我和你的這位妹妹可是正交談上興頭呢。”
主要是葉雪對她的仰慕之情都溢位來了,她也就施施然的飛了。
轉頭一看對她十分仰慕的葉雪這時已經靜悄悄的起身抬著下巴不那麼義正辭嚴的說道:“我阿姐說的對,天色漸晚,是要各自回府了。”
說完過後眼神掃過葉昭略過沐如風飛到窗邊,最後率先扭身走出廂房。
沐如風要被這轉變氣笑了,葉昭也抿嘴微笑,與沐如風不經意對視一眼後,看著她壓抑著的不可置信的火苗自覺的將微笑落下。
夕陽殘紅,漫步悠悠,人來人往,皆有歸途。
葉昭又去了朱雀街買了桂花香糕,依舊是之前的那個攤販,找了銅錢後將這些東西送給路邊穿著簡樸的小孩。
北部的這些人這些天裡也已安置妥當,熱氣騰騰白霧繚繞的糕點出籠後總會有半屜進入拿著小孩的手中,拿到糕點的小孩面容驚喜,翻弄衣物卻沒能找出來什麼銀錢。
攤販擺擺手,笑呵呵,“拿走,拿走。”
葉雪看著眼前景象,心下一酸,拿著糕點的手也顫了顫,她好像有點鑽進死衚衕中,一方面對市井間的往來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卻又對朝廷更深處的想法感到惶恐。
葉秋在家不議朝事,她也不是什麼傻子,想一想還是能猜出來這些人於朝廷而言不過是些拖累,她自已做不了什麼,施粥建棚還是太后放了話。
不然葉秋不會讓她如此“做作折騰”的,畢竟拋頭露面在他看來又不是什麼好事。
但葉雪很開心這個折騰也是有了效果,不是嗎?
凜凜秋風,蕭蕭落葉,紅牆黑瓦在廣闊夜幕中穩穩佇立,輕柔的燈光透過薄紗照在葉昭的側臉上,趙嬤嬤絮絮的聲音傳來,“訊息已經放出去了,底下人也都開始著手了,公子現在還在北部,想來不久後就能接手到了,再過不久,公子也能回來了。”
趙嬤嬤沒有問葉昭這樣做的原因,只是在背後將一切都準備好。
公然將碳這種必備的東西與那位青陽沐家的小少主一起動那麼大的手腳,在旁人看來確實有點大膽。
葉昭緩緩轉頭,嘴角也帶了幾分笑,今日她十分歡悅,一則北部傳來了裴瑾書的訊息,二則是葉雪今日和沐如風相談甚歡,對她日後也多有益處。
趙嬤嬤看她如此模樣,也忍不住帶著笑語道:“公子此番也要回來了,夫人也不用日日思念了”
葉昭對這話不可置否,彎幾分笑,語氣不驚回答說道:“瑾書他是平安的,我便不用日日念想著他。”
“再者我的思念落不到實處,對我也沒什麼益處,反而多了憂思。”
葉昭說這話的語氣很淡,從心而出,並未覺得有何不對。
這一點她和姜寧止很像,都將念想壓在心底,等見到日思夜想的人才迸發出來,悲喜自現。
她內裡其實是一個平淡冷靜,不顯山露水的執拗的人。
這來自於童年時期的遊蕩,還有葉春枝的影響,做一些傷春悲秋的事情太耗費心神,無意義。
葉昭和裴瑾書就像斜風飄散的細雨偶爾碰上古樸平靜的湖水,自此相依,攜手度餘生。
二者都很平淡卻又執拗,相互吸引,彼此眷戀,不願舍,又難分。
趙嬤嬤聽這話不做回答,將跳紅的燈芯封上,房間霎時陷入一片漆黑,葉昭也順勢躺下,“早些歇息吧,夫人。”
隨後挪著腳步靜靜地出去了。
葉昭閉上眼睛,任由思緒旋轉,認真得向記憶深處探去,最後也沒有旋轉出什麼道理來,只能將思緒拉回到今日與沐如風合作一事、姜寧止何時返京、裴瑾書何時從北部歸來。
想的很多,抵不住睡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