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宜四十二年,葉春枝遊人裝扮帶著她與姜寧止在西南遊蕩。

那時她與姜寧止還小,對著女子帶著兩名孩子這樣驚世駭俗的情況感到理所應當,

葉春枝不是過於守禮的,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嫩芽,受到陽光就能蓬勃生長。

後來等他們大了一點,就又離開西南來到江南陵江這處小地方。

六年的時間,他們走過很多地方,記憶中從來沒有父親這個角色。

姜寧止從小就是個機靈鬼,她則是不怎麼愛說話,當她小小年紀故作深沉的時候,葉春枝都會揉揉她的腦袋,在一旁噗嗤笑出聲來,姜寧止聽到聲響也屁顛屁顛的跑過來,眨著靈動的眼睛看著她。

星河璀璨,月光如水,清輝灑滿大地,他們三個躺在草地上,葉春枝兩邊胳膊都摟著他們,兩個小孩環抱著母親的脖子。

她和姜寧止心思敏銳,也漸漸的覺察出自已與旁人的不同,比如集市上小孩旁邊總是有高大的男子在一旁笑著護著他們的。

小孩什麼道理都懂,他們能看出葉春枝偶爾的落寞,對著熱鬧的景象發呆。

姜寧止低下頭,垂眸,問:“爹爹是不是不喜歡我們,所以才不在我們身邊。”

她自已當時也小,不懂大人們之間的彎彎繞繞,但是她知道自已的母親和弟弟因為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都變得傷心,她硬氣的豪邁的說道:“才不要他的喜歡呢。”

小小的身軀配上這毫無厘頭的話語顯得格外滑稽。

葉春枝聽到他們的話,在外面頓時落了眼淚,整理好情緒後從外面走來將兩個小孩子攬入懷中,溫柔的說:“你們的爹爹很好。”

所以不要去怨他。

兩個小人兒蹬著小短腿將矮凳搬來,爬上去規規矩矩的坐著,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她也在一旁斜低著頭,作出一副我只是陪弟弟的樣子。

才沒有要聽爹爹的事呢。

葉春枝看著葉昭,笑而不語,也不揭穿她。

姜寧止率先提問,“他叫什麼?”

“他叫姜堰,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是京城裡一等一的人物。”

姜寧止眼眸頓時發亮,咧開嘴笑著,“他喜歡我和姐姐嗎?”

這個問題葉昭也將耳朵豎起來,聚精會神的等著葉春枝的回答。

村莊裡格外寧靜,偶爾傳來幾聲雞鳴犬吠聲,但都沒有蓋住葉春枝的回答。

“他很愛你們。”

姜寧止對這個回答感到不太相信,“孃親騙人,那他為什麼不在我們身邊。”

葉春枝頓住了,倆小孩也察覺到了,跳下矮凳抱住她,嘟囔著說:“好吧好吧,不在就不在吧,我們在孃親身邊。”

看著過來安慰她的兩個小孩兒,葉春枝內心一陣酸脹,軟著語氣說:“因為有個詞叫世事無常。”

後來姜寧止在回到姜家的時候將整個府裡的書翻了一遍找“世事無常”這個詞。

陵江那時到底是個偏遠地區,某天傍晚姜寧止回來的時候,葉昭遠遠就看到臉上帶傷掛彩的,走近一看給她心疼的不得了,“這是怎麼了啊。”

姜寧止叉著腰氣鼓鼓的說道:“我把那些胡說八道的小孩都給揍了一遍,我會保護好孃親和姐姐的。”

隔日一早,一大群人聚在他們家門口,葉春枝把他們兩個關在屋裡,獨自出去招架著前來討說法的人。

村子就那麼大,一點資訊都藏不住,日子過的總是太單調無聊了,所以需要最無需成本的造謠來發洩慾望精力。

“那村尾的葉春枝可不就是個狐狸精,估計是爬了別人的床,被正室給攆出來了。”

“我怎麼聽說是未婚先孕,家裡麵人無顏以對所以跟她斷絕關係了。”

“一看她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其他孩童被家裡人的語言薰陶一下,就把這事學了了九成九,看見揹著小揹簍的姜寧止就上前扯著臉皮,嘲笑道:“你和你姐姐沒人要的小雜種,你母親也是個狐狸精。”

姜寧止最聽不得有人詆譭姐姐和孃親,放下揹簍就赤手空拳的打起來。

打完回家就哭了。

後來葉昭才反應過來一個孤寡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是多難。

葉春枝突然發現,她有些自私,讓兩個本該是金枝玉葉的孩子在這窮鄉僻野裡待著,她應該讓姜堰知道這兩個孩子的存在的。

晚上等葉昭睡熟之後,姜寧止推開葉春枝的房門,聽到動靜,葉春枝披好衣衫下來,看到是姜寧止,連忙把他抱到床上,用被子將他裹起來。

姜寧止十分冷靜的說:“我要去京城找姜堰。”

葉春枝愣了一下,問:“怎麼有這種想法了。”

姜寧止冷靜的小臉沒持續太長時間,眼睛一眨,淚珠就落了下來,小聲哽咽著語氣說:“我不知道什麼是世事無常……我只知道我保護不了姐姐和孃親……他是大將軍……我去找他學武……”

“孃親不去見他,我去的時候不說孃親的下落……也不告訴他我還有個姐姐……等我學成歸來……我就帶著你們遊山玩水、一直往遠走……”

葉春枝將他緊摟在懷中,心臟一抽一抽的疼,不知流了多少眼淚,姜寧止的用他的小手擦著她的眼淚,“阿孃不哭。”

他臉上的青紫痕跡在黑暗裡也格外顯眼,葉昭也在他之前來過,哭著小臉和他說了一樣的話。

總要有一個人要陪著阿孃的,就讓寧止在這吧。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著,時任皇帝巡遊江南,大將軍姜堰左右護行。

天色矇矇亮,葉昭還在睡夢當中,霧氣從窗邊斜照進來,給她恬靜的睡顏蒙上一層輕紗。

姜寧止就這樣從寅時看到現在,看到眼睛發澀,扭頭看了一眼天色一步一步退出房間,沒有發出任何動靜,也沒有注意到她出去後葉昭看著他的背影囁嚅的說道。

“寧止……”

葉春枝想要去送他,給他整理好包袱斜挎在身上,姜寧止攔住她,“去陪姐姐。”

他又問:“姜堰會不會以為我是招搖撞騙的。”

葉春枝壓著泣聲,努力放出一抹笑來,“他一見到你就會知道你是他的孩子。”

屋內、院中、車上,三個人都沒有掉眼淚,用最安然的狀態讓彼此寬心。

嘉宜四十五年,葉春枝因病去世,一系列的後事安排葉秋幫忙打理好。

三年時間什麼都沒有改變,萬千心事難寄。

姜寧止快馬揚鞭到陵江的時候,葉昭正在那跪著守靈,回頭看那錦衣貂裘少年郎,細雨千千,一朵輕盈油紙傘隨手仍在地上。

姜寧屈膝跪地,額頭與地面的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一跪一拜。

葉昭說:“別掉眼淚,阿孃看著心疼。”

隨後兩人如松一般挺立,靜默不語。

三天守靈結束後,時間就像是凝固住了,葉昭也開口說了相見的第一句話,“長高了啊”聲音嘶啞的可怕。

姜寧止再也忍不住了,直愣愣的撲向葉昭懷中,痛哭流涕著揪著她的衣袖,將葉昭的衣衫都染上幾分淚水。

他想說什麼,他能說什麼,他只能最後吐出,“阿姐……”

最後姜寧止拿出來一個葫蘆荷包,葉昭看了一眼那個技藝手法就笑出聲來,不知羞澀為何物的姜寧止臉上立馬蔓延上薄紅。

“這是我去請教繡娘,自已做的呢!”

姜寧止暗自徘腹:她還誇我做的好呢,姜大人收到一定會非常開心呢。

嘉宜四十八年,姜寧止再下江南,送來了一塊玉佩,說:“你說有朝一日你會去京城,屆時我若不在的話,你不願去找姜堰,就拿著這塊玉佩去找大理寺卿韓之衡,他會幫你解決一切問題。”

她帶著姜寧止在陵江城裡逛了個遍,去了一個裁縫鋪,買了布料,量了尺寸,又是三年,姜寧止又抽條長個了不少,葉昭大放厥詞的要給他做個衣裳,最後扎的滿手小孔。

姜寧止看不下去了,拿過針線大刀闊斧的修改起來,結局是兩個人的手上都滿是小孔,做出來個走線十分不完美的爛衫。

看著還餘下點的錦緞,目光裡全是惋惜,搖搖頭仰天長嘆。

“術業有專攻”古之人誠不欺我也。

這個爛衫最後被姜寧止珍藏起來,葉昭一直以為早就被他扔到天涯海角去了。

隔年,姜寧止又送來一個禮物,這讓葉昭對錶情十分微妙,挑了下眉,摸摸下巴,問姜寧止,“公子何哉?”

小七也是一臉震驚納悶,他作為被姜堰栽培十八年,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被派到少爺身邊的王牌暗衛,後腳就被他家少爺拎到江南說“此後你直聽命於她就行了。”

“還有,別告訴我父親。”

阿彌陀佛,他家少爺真的是朵長大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