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己是第一次進公義堂,不識得路,全程都跟在那兩名弟子身後。
大門緊閉後,大部分天光都被隔絕在外,便顯得這條路尤其陰暗起來。
牆角處的磚牆,常年照不見陽光,生出幾塊綠油油的青苔,溼涼之氣撲面而來,無不在昭示著,這裡是座陰森的大獄。
穿過一進院子,就是公義堂審問弟子的大殿,大殿巍峨雄偉,空蕩蕩的,並非像外面傳言的那般,四周都掛滿了刑具。
殿中燃明燭,垂白紗,上首坐了一人,著寬袍大袖,披烏黑長髮,年紀約莫四十來歲,下巴蓄著寸許長的鬍子,眉目頗為威嚴懾人,想必就是他們口中說的歐陽長老了。
蘇悅己拱手,規規矩矩朝歐陽長老行了一禮:“弟子蘇月璃,見過歐陽長老。歐陽長老傳弟子過來,不知要審問弟子何事?”
“不是老夫要審你,是這位九方城主要審你。”歐陽長老抬手指了個方向。
重重紗影擋住蘇悅己的視線,模糊的一團人影坐在垂簾後。一雙厲目透過紗簾朝蘇悅己望了過來。
即便有重簾阻擋,也阻隔不了那目中的冰雪之意。
“我就說是九方青燃的事露餡了唄,完了,完了,九方白恕要審大大,肯定是查到了什麼。”咕咕噠緊張起來。
歐陽長老和其他弟子都在咕咕噠抱怨的時候退了出去,偌大的殿宇,瞬時只剩下蘇悅己和九方白恕二人。
蘇悅己半點也不懼,挺起了胸膛,隔著垂簾,毫不避諱地與九方白恕對視:“我竟不知我犯了什麼事,還要勞煩九方城主將我抓進這公義堂來。”
“你當真不知?”簾後響起九方白恕削金斷玉般的聲音。
“不知,還望九方城主提點一二。”
九方白恕隱約是笑了一下,大概是在笑她的冥頑不靈:“我問你,身為天道院的弟子,戲弄小師叔,該當何罪?”
蘇悅己愣了下。
咕咕噠:“他好直接。”
“怎麼,無話可說了?”九方白恕的聲音再次從簾後響起。
“不,我有話可說。”蘇悅己搖搖頭。
出乎九方白恕的意料,蘇悅己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如您所說,我是戲弄了小師叔,身為天道院的弟子,戲弄小師叔,該當重罪。”
九方白恕還未琢磨出她葫蘆賣的什麼藥,就見她從儲物袋裡掏出了半截未燒完的蠟燭,以及一條紅色紗巾、幾個空了的酒瓶子:“這就是我的作案工具。”
咕咕噠驚恐臉:“大大,您瘋了嗎?”
狡辯都不狡辯一下,還自己送人頭。
蘇悅己將這些作案工具整齊送到了九方白恕的桌子上,開始陳述起作案過程來:
“那日,我和小師叔一起外出,在山下的小酒館喝了點酒,我不勝酒力,醉了過去。小師叔揹我回來的時候,我在小師叔的背上醒了過來,小師叔將我送進房間後,點亮了我早就備好的摻有迷香的蠟燭,昏了過去,我趁機扒了小師叔的外衣,將小師叔送到崇文殿前,然後再將珍藏的好酒都灌進了小師叔的肚子裡,還在他手腕繫上女子的絲巾,造成小師叔酒後失德的假象。”
蘇悅己這些話一氣呵成的說出來,絲毫沒有卡頓,可見,並非信口胡說。
九方白恕饒是已查清那日九方青燃最後接觸的是蘇悅己,蘇悅己有很大的嫌疑,還是被蘇悅己痛痛快快承認的態度有所震撼。
這個臭丫頭一向狡猾,若是狡辯推脫,還是正常的,如此大方承認,還一五一十全部交待,怎麼都像是藏著更深的陰謀。
“你為何這麼做?”九方白恕沉吟問道。
“當然是羞辱你們九方世家,讓你們兄弟兩個的臉丟到全仙門去。”蘇悅己理所當然的答道,語氣裡甚至還有一絲刻薄,“怎麼著,只許你們九方世家羞辱我們碧華府蘇氏,就不准我反擊了?我從進你們九方世家的門以來,你們就該看出來了,我不是好招惹的。你們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九方青燃接近我不懷好意,這次是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我勸你們都安生點,別鬧得玉石俱焚,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九方白恕沉默了,良久,才說:“這裡不是九方世家,由得你胡鬧,按照輩分來說,青燃畢竟是你的小師叔。”
“我知道,所以,戲弄小師叔的罪名我認,刑罰我領。”
“杖刑二十。”
“二十怎麼夠?不打得狠一點,不長記性,下次我還敢,並且得寸進尺。要不,杖刑三十,不,杖刑五十!”
咕咕噠崩潰:“要不是簾子擋住了九方白恕,真想看看九方白恕現在是什麼表情,我敢打包票,九方白恕覺得大大您一定是瘋了,二十不夠,還五十,就算我現在已經想通大大的計劃,我還是接受不來。大大,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咱們別幹了,二十就二十吧,要是一不小心給打殘了,那可怎麼辦。”
真如咕咕噠所猜測的那般,九方白恕第一反應是蘇悅己在胡言亂語,得了失心瘋。
公義堂審理了這麼多案件,第一次有人當堂討價還價,還是加刑的那種。
九方白恕深諳蘇悅己的性子,她不是瘋了,她雖然有點瘋瘋癲癲的,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她這種損己的提議,並非毫無緣由,背後一定有著不利人的目的。
這次她又想針對誰?
“杖刑二十是規定,怎可擅自更改,來人,行刑。”
九方白恕尚不清楚蘇悅己這次想坑的是誰,沒有如她所願,他倒想看看,她還有什麼損招。
“那不行,必須五十,罪名不夠是吧。”蘇悅己衝到九方白恕面前,拿起蠟燭和絲巾,運起靈力,指尖凝出一簇火焰,當著九方白恕的面將它們燒了,“我死不悔改,還銷燬罪證,這下罪名夠大了吧。”
九方白恕:“……”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疼。
“二十就二十,勿要再多言。”
公義堂執刑人是木傀儡,只要是人,就有私心,不論是假公濟私,還是公報私仇,都是不被允許的,而傀儡執刑就簡單許多,木頭只會聽從命令,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為了杜絕人的私心,公義堂向來都是由木傀儡執刑。
兩名木傀儡將蘇悅己抓了起來,押到了凳子上,然後,掄起木棒子,朝著她的臀部打了下去。
蘇悅己抿住唇角,任由那噼裡啪啦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愣是一聲也不吭。
咕咕噠搖頭:“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自殺式虐渣方式,實在是不提倡。我要記錄下來,告誡以後的宿主,千萬不要效仿。”
蘇悅己額角冒著細密的汗珠,在腦海裡反駁咕咕噠的話:“你錯了,是自損五百。我痛一倍,九方青燃就會痛雙倍,這筆賬還是划算的。”
同病相憐,從此以後,她若病痛,九方青燃便會獲得雙倍病痛,這就是同病相憐的意義。
很缺德就是了。
二十杖刑很快完畢,不算太嚴厲的處罰,重在警告。
打完了,木傀儡退了下去,留下蘇悅己趴在板凳上,一動不動。
“大大還好吧?”咕咕噠問。
“還行,撐得住。”蘇悅己感覺到心口處在發熱,肯定是象徵著九方青燃的那瓣桃花有了異動。
九方白恕仍坐在簾後,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蘇悅己捱打,實則是在探究她在打什麼主意。
這一頓打下來,什麼都未發生,莫不是他揣測錯誤?這次她是真心認錯?
蘇悅己趴著不動,看著像是吃到了教訓。
這一頓教訓,對她來說,夠了。
九方白恕撩開簾子,從袖中取出一瓶藥,走到蘇悅己面前,垂下眼睫,正要開口,一名少年慌慌張張衝了進來:“城主,城主,您快去看看二公子,方才不知怎麼回事,二公子在睡夢中痛得大叫醒來,身上已是皮開肉綻,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頓。”
九方白恕銳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刷地落在了蘇悅己的頭頂。
他將藥瓶丟給蘇悅己,跟著那少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