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雞都沒來得及打鳴兒,陸奶奶就已經起來了。

她昨晚一覺睡得黑甜,連個夢都沒做,好似把原來缺掉的精氣神兒都補了回來,變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驚呆了早起上工做飯的兒子媳婦們。

“娘!咋一夜不見您好像年輕了十歲呢!”蘇桂蘭圍著陸奶奶左轉右轉,末了聞著飯香嘖嘖稱奇,“乖乖!我還沒洗臉呢您咋地個就把飯都做好啦?”

陸奶奶忙忙叨叨,“今兒個可不能等你,快去,把老四家的喊起來吃飯!”

“好嘞!”

“回來回來!”沒等蘇桂蘭走出兩步,又被叫了回去,“別去喊了!”

“去給我拿倆碗來!”

陸奶奶挑著鍋裡厚厚的雞肉塊,盛了滿滿一碗,又另盛了一碗快要溢位來的魚肉魚湯,囑咐著蘇桂蘭端到安怡靜房裡去。

“慢點兒!動靜輕點兒!可別把我寶貝孫女吵醒咯啊!”

“知道啦娘!”

等看著蘇桂蘭進了屋,陸奶奶才張羅起了一大家子吃飯。

一大早上就有燉的噴香的肉吃,連糧食都是軟香的純白麵饅頭,這在陸家還是破天荒地頭一回,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高興壞了!

“上次這麼吃,可還是過年的時候!”

唯獨伍立英牽著自己的一對雙生子,五歲的陸明庭和陸明湛,心下頗為酸澀。

她那時候生的可是雙胞胎,兩個男孩!生完都還只是象徵性地喝了幾頓奶子和雞湯,哪裡有這待遇!

陸奶奶呲她,“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她這二兒媳婦說起來也是個好人,就是沒事喜歡傷春悲秋,讓人聽了渾身不得勁。

飯桌上,見自己的二兒子陸明昊摩拳擦掌,伸手就想拿盆子裡的肉塊,陸向述毫不留情就是一巴掌。

“等會兒,你娘還沒回來呢!”

人齊開飯,這是陸家的規矩。

陸明昊皮糙肉厚,在這麼多人眼皮子底下捱了收拾,連臉都沒紅一下,反而抓耳撓腮地望著四叔的房門,盼著自己娘趕緊從裡面出來。

“出來了出來了!”陸明昊眼睛一亮,待看到他娘懷裡抱著的小人兒時眼睛更亮,“娘還把妹妹抱出來了!”

一聽這話,眾人齊齊朝蘇桂蘭望去,面上俱是笑容,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陸明齊也喜形於色。

“瞧瞧,這是我們誰來了呀?”

蘇桂蘭甫一抱著洋娃娃似的小人兒進來,一大家子便搶著要去抱。

這麼多人張牙舞爪的,小人兒也不害怕,懵懵懂懂又好奇地看著他們,直把一眾伯伯伯孃的心都要看化了。

陸向昌趁機掏出了藏在口袋的撥浪鼓,一轉一轉地啵噔啵噔響,成功吸引了小人兒的注意。

鼓往哪邊轉,她那葡萄似的眼珠子便烏溜烏溜地朝哪邊轉,引得一屋子的男女老少都要被她可愛死!

陸向問激動地握著自己媳婦的手,用眼神不停瘋狂示意!

他媳婦夏秋蓮哭笑不得,“瞅我也沒用,我可給你生不出來!”

首先他兩口子從長相上就不如老四兩口子好看,萬一生出個醜丫頭出來,那多糟心!

“娘,娘,給我抱抱妹妹!”坐在蘇桂蘭旁邊的陸明齊稚嫩的小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焦急。

陸明齊今年八歲,作為陸家的大孫子,他平時要在大人們都上工的時候幫著照看著弟弟們,真的是受夠了上躥下跳地猴子弟弟們,早就想要一個妹妹。

更何況這個妹妹又小又軟,玉雪可愛,他可著實太喜歡了!

“我也要抱我也要抱!”陸明昊像一隻蛆在凳子上擰來擰去,全然忘記了剛才是誰迫不及待要吃肉。

為防場面失控,陸奶奶揉了揉快要笑酸的腮幫子,號令一大家子趕緊吃飯,“快先吃飯吧!別鬧了,馬上飯都涼了!”

“老大家的,把我的乖孫女兒給我吧,你去吃飯!”

蘇桂蘭樂呵呵,“娘,我抱著吧,您先吃!我等會兒對付幾口就成!”

看著她抱著小人兒的歡喜勁兒,陸奶奶也不和她搶了,夾了幾筷子雞肉和魚肉放在了她碗裡後,便沒再勸她。

大家都在大口大口吃飯,小人兒也乖巧地不得了,蘇桂蘭得以騰出一隻手來,見她眼巴巴地望著,用乾淨筷子沾了點魚湯送到她嘴裡,讓她嚐個味。

她吧唧了下小嘴,也不知道到底嚐出味兒來沒有,就啊啊啊地還想要。

那可愛的樣子比肉還招人眼饞,招的平時一吃飯就要搶的幾個小子都消停了,眼珠子牢牢扒在妹妹身上。

飯後,離上工還有些時間,一家人索性齊坐在桌邊,邊逗著小寶邊聊天。

“我們小小六以後要叫什麼名字呀?”陸向述親了親小侄女藕節似的小胖手,被她摳著臉皮玩兒也不在意,反而湊得更近了些,像是她夠不著。

陸向昌提議,“等老五回來取吧,他最有文化!”

老五叫陸向南,是個“高考釘子戶”,半工半讀地考了三年,只為進清北。

不是陸向南不聰明,相反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不然也不會在當年初中升高中的考試,縣城二十個班只錄取四個班,而這四個班裡透過預先只有不到五十人參加高考。五十人中就有他一個。

陸向南之所以考不上清北,主要是這年代大眾普遍接受教育的年限都比較低,教育資源和師資力量也跟不上,且高考試題難度還是在逐年增加的,難度可想而知。

好在陸家人從來沒有勸他放棄自己的夢想,前頭四個哥哥也在家裡頂樑柱,他的心理壓力和生活壓力沒有那麼大。

今年的高考今兒個已經結束了,算算時間,陸向南晚上就能到家了。

陸向問急得很,“那得等到什麼時候,依我看不如叫陸明珠吧,就是掌上明珠的意思。”

陸奶奶否決了三兒子的想法,“叫陸明芷,這是她娘給取的名,至於小名,就叫福寶。”

她娘安怡靜是下鄉知青,也是個文化人。四年前響應黨的號召,到更廣闊天地去幹革命,就被分到了這裡。

陸奶奶的精神狀態印證了昨天她說的頭痛好了所言非虛,福寶這個小名堪稱實至名歸。

再加上她出生的第二天就吃了頓好的,大家都不能更認同這個小名了。

“陸明芷,聽起來真好聽!”

“奶奶陸明芷是什麼意思呀?”

不過大名他們不是很明白,雙胞胎率先真誠發問,文化程度不高的大大小小也渴望地望著陸奶奶。

陸奶奶笑眯眯,“芷是一種香草,用芷取名,就是清新淡雅,芳名遠揚的意思。”

她其實也沒有什麼文化,只是年紀小時家裡還沒敗落,家裡人也不拘著她,她便上了學堂,跟著先生唸了幾年書。

幾個孩子聽完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陸明齊意猶未盡地問道:“還有嗎?奶奶講的真好,我還想聽!”

陸奶奶愛憐地摸了摸孫子的毛茸茸的腦袋,心下一陣嘆息。

老大的兩個孩子都到了上學的年紀,可惜家裡還是窮,沒有那條件送他們到鎮上的小學唸書。

也不知道這樣的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啊!啊!”突然一聲清脆的嬰啼打斷了陸奶奶的思緒。

像是對自己的名字表示滿意,福寶手舞足蹈地啊啊了幾聲,軟嫩嫩的小臉兒上還漾著笑。

陸奶奶豁然開朗,她怎麼就忘了,有她的福寶在,他們陸家的好日子就快來咯!

她繼續慢悠悠地和兒孫們講著,“當然還有啦!”

“古時候,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在自己的詩歌《楚辭》中寫有‘芷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意思就是……”

陸奶奶的聲音平靜悠遠,渾厚綿長,她娓娓道來的慈祥面容,成了日後陸明齊幾人的記憶中,最溫暖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