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鈴響之前，通宿生已經陸陸續續來到了教室，不停的有桌椅移動的聲響傳來，在這寂靜的空間裡顯得尤為刺耳。天台上的山茶花也彷彿受到干擾似的，凋下一片花瓣，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那裡散了一堆碎紙屑，上面沾滿露水和汙泥，而紙張上畫的，竟然是已經崩塌的音樂樓。撕碎的紙屑混跡於飄落的山茶花瓣之間，一樣的慘白和清冷。
——晨讀，司色彥沒有遲到。
但是他坐在座位上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沒有請假，又曠了課，只是並沒有人責怪他什麼。吃過早餐，他待在教室裡，安靜的看著窗外的樹，——其實昨天下午去音樂樓之前，他是記得上課這件事情的，只可惜下去之後發生了太多事，他不知不覺間就忘記了，看著玻璃上的樹影浮動，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班主任辦公室一趟。
門開著，司色彥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此時唐萌萌正抓著頭髮，滿面愁容的批改著學生們的作文，聽到聲音轉過頭，連忙扯出一個笑臉招呼司色彥進來。
“司色彥同學，找我有事嗎？”
“嗯，”司色彥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地問道：“老師，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扣分了？”
“？”唐萌萌覺得奇怪，“你都不在教室裡，怎麼扣分？”
“我沒有曠課嗎？”
“？？”唐萌萌更疑惑了，“可是昨天晚上千語幫你請假了啊，請過假就不算曠課了。她和我說你有一點事情要處理，讓我批假，我就批了，——怎麼？她沒跟你說過嗎？”
“……”司色彥稍一愣神，隨後說道：“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嗯，沒事，回教室吧。”
“好，”司色彥轉身離開，唐萌萌一臉疑惑的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兩個人奇奇怪怪的。
——但是，應該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吧。
回到走廊上，司色彥看到千則語剛好從那邊過來，四目相對，他稍微加快腳步，走到千則語面前，微笑著說道：“謝謝班長昨天晚上幫我請假。”
“……”千則語聽著，一時沒有回答，歪了歪頭，目光復雜的看著他。
“司色彥同學，我們談談吧。”
“……好。”
早餐的時間並不長，千則語就近走到欄杆旁邊，雙手交疊著攀在上面，她安靜的看著樓下那群吵吵鬧鬧的學生，他們三五成群，有用書打羽毛球的，有用書打乒乓球的，難度大的接不了幾個，光撿球去了，可是依然鬧得沸沸揚揚，互不相讓。剛下過雨的地磚顏色深沉且鮮明，陽光斜射在上面，分外耀眼，熱烈的顏色鼓舞著人心，就連樹也鮮綠了不少，千則語深吸一口氣，眼底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司色彥走到她身邊，等她問話。
“……”千則語左手托腮，看著司色彥，問他：“你剛剛去見班主任，是想問昨天晚自習沒去的事情嗎？”
司色彥點點頭，“嗯。”
“她跟你說，我幫你請了假，所以不算曠課？”
司色彥又點了點頭，“嗯。”
千則語淡淡一笑，眼睛看向對面的教學樓，和教學樓身後的浩瀚藍天，心平氣和地敘述道：“這所學校剛開學的時候，出過幾條人命，所以對學生的出勤抓得特別緊。一般情況下，班主任要在晨讀之前和三餐後把班上的請假情況發到班主任群裡，方便教導主任核查，不過最近一段時間都沒發生什麼事，感覺學校查的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嚴了……”
“……但是你好像，運氣不太好，”千則語看著司色彥，笑了一下，“好像不管你做什麼，都能被校長和教導主任抓到，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八班一直紀律墊底，被當成典型了，查的比較嚴。”她嘆了口氣，“也不光是對你，我們都一樣。所以但凡有點什麼狀況，我們都會提前請假，班主任知道我們的情況，很多時候不需要理由也會批假。——但是你，應該沒有想過這樣做吧……”
“……”
司色彥看著千則語，點點頭，他確實沒有想過。
這副迷茫又真誠的表情看起來就很搞笑，千則語把臉撇向一邊，有些無力的撥出一口氣，試探性問道：“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可以這樣做？”
司色彥繼續點點頭。
“……”
毫不意外的反應，千則語覺得這個狀況更讓人無語了，“司色彥同學，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神奇的人，”千則語說著有些卡頓，努力思索著措辭，糾結了半天，“你好像，沒什麼情緒，甚至可以說是，沒什麼情感，很難能找到讓你真正在意的東西。有些東西，你或許比較在意，但你不會重視它，就比如說扣分這件事吧，感覺你也不是存心想給我們找麻煩，每次的道歉也都是真心實意的，但你並不會把這樣的規則放在心上，你不習慣遵守這個規則，它對你來說也不重要，甚至於這個班級，我們這些人，對你來說都不重要，你在這裡好像沒什麼想學的，也學不到什麼……
“——所以，我更好奇的是，”千則語話鋒一轉，目光定定的看著司色彥，問他：“你為什麼會來上學，換句話說，你為什麼，會來到現代社會？”
“……”司色彥一時沉默。
不等司色彥回答，千則語猶豫著，輕聲說道：“昨天班主任跟我說了一點你的事，”她一眼瞥見司色彥歪了歪頭，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便下意識的移開了眼神，語氣充滿歉意的說道：“抱歉，她覺得你遇到了很嚴重的事情，擔心你會出什麼事，又不知道怎麼處理，就找我商量了一下，她沒有別的心思，我也不會把你的事情告訴其他人，希望你不要介意。”
“……”
司色彥搖了搖頭，“沒事。”
——他確實不在意。
聽到司色彥的肯定答覆，千則語才一臉放心的繼續說道：“班主任說你之前，一直和你師父生活在一起，”她觀察著司色彥的表情，語氣充滿著不確定的試探，“你之前應該，不是生活在城鎮吧，我很奇怪，你為什麼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你在這裡無親無故，什麼也不懂的話，生活的不是很辛苦嗎？你師父，是給你安排了什麼目的，讓你必須來嗎？”
“這個……”司色彥微微垂眸，隨後毫不隱瞞的說道：“師父要我在這裡，找到拯救世界的理由。”
“？？”這句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可能是蘊含的資訊量太大，千則語一時之間都不知該問些什麼，稍微思考了片刻，她選擇一個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那你師父有跟你說過，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需要你拯救嗎？”
“……”司色彥搖搖頭，“不知道，師父只說過，我要用我的劍，殺一個人。”
千則語心中一驚，“殺誰？”
“不知道，這個師父沒有告訴過我。”
“……”
千則語不知道該做何表情。
——之前聽唐萌萌複述司色彥的話，左一個不知道，右一個他沒說，千則語還以為是唐萌萌沒問，所以今天打算自己找到人再問一遍的。但是這麼看來，司色彥真就是除了該知道的，別的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好奇，像個設定好的機器人一樣，沒什麼自主意識，也沒什麼思維。這下越問越迷糊，千則語心中的疑惑更多了，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精彩，以至於看起來就好像把疑惑兩個字寫在臉上，可以截圖做表情包了。
她想了想，又問：“你師父說，要你用你的劍，殺一個人？你的什麼劍？”
司色彥聽到這話，伸出右手給千則語看，千則語就看到他右手掌心處有一個淺淡的印記，只比面板下的血色略紅一點，看著像一個叉號，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出來。千則語有些不解的撓撓頭，又看到而司色彥左手靠近右手，慢慢虛握成拳，彷彿真的握住了什麼東西，然後用力，便從掌心處，抽出了一樣看起來莫名其妙的東西，那東西看起來似乎不是實體，但是可以看見是一把劍的形狀，司色彥左手握著劍柄，將劍的另一端放在右手上，擺著給千則語看。
“？！！”
千則語臉上的表情從疑惑，慢慢轉向震驚，可是很快又夾雜著一些疑惑，那放在手上的，與其說是一把劍，更像是劍的殘影，勉強看得見，但是摸不著，整體散發著渾厚又暗淡的顏色，隱隱帶著一股凌厲的氣息，讓人心生懼意。千則語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有些後知後覺的問：“你要殺誰？”
司色彥十分坦然的搖搖頭，“不知道，師父沒有告訴過我。”
“……”
千則語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有些頭疼的說道：“謝謝你拿出來給我看，收起來吧。”
“嗯，”司色彥點點頭，握著劍柄的左手忽然鬆開，那把劍便化成一股氣息，瞬間回到了司色彥的右手，而他緩緩握緊右手，感覺手臂有些發熱，但他神色平靜如常，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等熱勁散去之後，又抬頭看著千則語。
千則語有些愣神，對上司色彥的目光才反應過來，繼續問：“你這把劍，叫什麼名字？”
“萬境。”
“……”千則語不自覺感嘆道：“真是個好名字，”她看起來有些萎靡，不知道是受到了打擊，還是受到了驚嚇，稍微閉了閉眼平復心情，又問：“那你不知道自己要殺的人是誰？你打算怎麼辦？你師父有給你什麼提示嗎？”
司色彥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回想著師父說過的每一句話，仔仔細細想過一遍之後，才很確定的搖了搖頭，“沒有。”
千則語眉頭一皺，她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很聽你師父的話？”
“是。”
“那如果有一天，你師父要你殺我們這些人，你也殺嗎？”
“這個……”司色彥有些猶豫，他其實不太喜歡這些假設性的問題，因為它們未必會發生，所以不需要提前思考，現在回答了也沒什麼意義，“不知道，師父沒這麼跟我說過……”
“……”這個回答同樣讓人震驚，但因為一開始就知道司色彥是個很難對陌生人產生感情的人，千則語並不意外他的答案，她輕笑出聲，忍不住嘆道：“你果然是我們身邊最危險的人。”
司色彥這時候也有點意識到自己的回答不太應該，後知後覺的補充道：“師父應該不會讓我這麼做……”
“你的師父或許是個好人，”千則語順著他的話說道：“但我們接下來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敵人，萬一有人易容成你師父的樣子，生活習性都跟你師傅差不多，你能分得清嗎？就算是朝夕相處，熟悉對方秉性，有情感的人，都不一定能分得清，何況沒有情感的人。沒有情感，就只能用眼睛去看人，不能用心去看，只要裝得像一點，是很難分清的……”
“……”司色彥逐漸陷入沉思之中。
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這不是他現在需要思考的問題。
千則語看他一下迷茫，一下又清醒，也不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微笑著，語氣柔和的說道：“雖然我們以前相處的還不是太好，但要是我們現在成為了朋友，你會邀請我去你家做客嗎？我想認識認識你師父，順便向他請教一些問題。”
司色彥有些為難，“但是我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沒關係，”這句話她早就從唐萌萌那裡聽過一次了，這個不重要，“有時間了我們一起去找找，找不到就當散心了。”
“好。”
“那說明我們現在是朋友咯……”
“嗯。”
“真是越瞭解你就越看不懂你，我們還是聊點簡單的吧。不然我要死一大堆腦細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