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章 賞賜

我們氣喘吁吁爬到七樓，再沿著最後一段樓梯往上走，進入樓頂平臺。這一層一半是個禮堂，另一半是露天平臺。

上次我們打掃到樓下就收工了，不知道上面還有這樣的一個地方。

我很想走到天台那邊去看看，但沒有獄警允許，我不敢過去，免得懷疑我跳樓。

我們推開禮堂的門，閉門器沙沙作響，應該有一段時間沒保養。

門開啟的一瞬間，突然驚起幾隻野鴿子，在禮堂上空尋找出口，它們盤旋了一會兒，從主席臺那邊的視窗飛出去，空中落下幾根輕飄飄的羽毛。

像大多數機關大樓裡面的禮堂規模一樣，這個禮堂大約有一千左右平方米，主席臺對著禮堂大門，臺基離地一米多高，背景毫無例外的是幾面斜插的紅旗和中央的大徽章。

下面是聽眾席，桌子上落了一些白色的鳥屎。

犯人們東張西望。

在觀眾席的後方，就是我們站著的左右兩邊的三角形牆角的空間裡，疊放著三層黃色的馬桶。

胖子笑出了聲：“這個監獄好有錢。”

他蹲下來，仔細地端詳這些馬桶上面的花紋，好像在風景區看碑文石刻。

老孫指著這些馬桶吆喝道：“每人拎三到四個，帶回隔離點。”

和分監區用的老馬桶不同，這是一些仿實木的塑膠馬桶，紋理仿得非常到位，簡直可以假亂真。馬桶蓋上是一朵浮雕的牡丹，馬桶的周身則陰刻“富貴榮華”四個楷書大字，整隻馬桶看上去像是大戶人家的過年的燈籠。

趁著拎馬桶的時機，我走到離視窗幾步遠的地方，往窗外看了一眼。在監獄的圍牆外，是一片空曠的菜地，這片菜地應該同樣屬於監獄，更遠處是一條公路，公路的那邊是城市郊區的民居。有一支隊伍在公路上像螞蟻一樣爬行，後面跟著幾輛轎車和麵包車。我仔細看了一眼，原來是出殯。

“有什麼好看的，出去後有你看，快拿東西。”獄警老孫冷不丁地說。

我一驚，發現其他人都已經把馬桶拎在手裡，為了表示積極，我一手兩個馬桶，一共拎了四個。

這些馬桶看上去沉甸甸的，拎在手裡卻是輕飄飄。

犯人們最喜歡接這樣的活。他們拎起馬桶，像是北方農村孩子去趕大集。

“走！”獄警老孫一聲令下。

回到隔離點，進了走廊，犯人們仍然在走廊上站著，等著老孫發話。

“這些馬桶先放在走廊裡，兩邊排隊排好，不要搞亂了。”

扁豆走出來，自作主張地跟老孫說：“報告警官，你看馬桶直接放到每個房間的門口，這樣看上去更整齊。”

“你說的有道理，到時候來人了，直接拎進去。”老孫表揚他。

扁豆拿到了主動權，馬上發號施令：“聽見沒有，馬桶排到門口，不要放在一起，這樣不好看。”

犯人們按照他的說法，將馬桶分發到位。

老孫轉身想走，胖子一聲“報告警官”喊住他，胖子吭哧吭哧地問，能不能請他去分監區把信拿一下。老孫拒絕了他，理由是為了減少交叉感染的機會，不是本分監區的民警不能進去，而信又多，不好挑選。

幾天過去了，每個房間門口的馬桶並沒有利用起來，有時候犯人在走廊上聊天，就將兩隻馬桶拎到一起坐在上面，像是坐在公園裡面的石墩上。

自從發燒以後我的睡眠越來越淺。

那天早上，是我隔離的第二十天，我躺在床上還沒有徹底清醒，突然一陣嘈雜的腳步，從走廊外的樓梯上來。

我在半醒半夢之中，聽到隊伍的前面一些人已經站在走廊的外面，將手裡的箱子往地上放的聲音，還不斷有人繼續在往上走的聲音。

這一大群人不少。

我聽到一個人在大聲說：“樓上沒有值班警官的麼？”

聽他的口氣，我就知道這是位獄警。

獄警和犯人的聲音很容易辨別，在這裡面，犯人哪怕喉嚨再大，都是從聲帶發出來的嗓音，帶著一點淒厲和難以覺察的破音，聽上去總像是尖叫，屬於裝腔作勢的色厲內荏。獄警的聲音不同，他們是從肺部深處發出的，底氣十足。

那聲音聽上去有點熟悉。

走廊的鐵門“咣噹”一聲被人推開了，有人走進來。

“喲荷，這個時候犯人們都還在睡覺啊？這小日子過得可要比警官們要舒服多了。”聲音在我門口響起。

“我們起早貪黑，看他們現在還在睡大覺。”這句話，他好像是在跟同事說。

我迅速將聲音跟人對上了標籤———是老丁。

他怎麼過來了？

鐵門被踢了一腳，所有人嚇得從床上彈了起來。

“報告警官。”有人喊報告了。

是扁豆的聲音，他的行動倒是蠻快捷的。

“你是這裡的事務犯。”

“報告警官，是的。”

“你的臂章呢？沒有臂章指揮中心監控看到會定私自流動。”

“報告警官，還沒有發下來。”

“哪位警官任命你的？還有幾位事務犯全部出來。”老丁說。

“第一天把我們帶到這裡的那位警官。”

他們還在對話的時候，我走到了門口喊了一聲報告，蹲在扁豆的邊上，問號也睡眼惺忪的過來蹲下。

老丁看到我，一秒鐘之內就認出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喲，到這裡來享福了，還有多久啊？快回家了吧。”

我苦笑著說：“還有十個多月。”

“十個月快的，過一天是一天，改造也沒啥積極性了。”

他不再理我，開始訓話：“你們三個作為事務犯，懶懶散散，怎麼給其他犯人起帶頭作用？這裡是監獄，不是療養院，你們是來改造的，不是來享福的。”

他大概訓了五分鐘，一聲大喝：“能不能幹好？”

三個人齊聲作答：“能幹好。”

老丁扭頭看了一眼走廊外面擠成一堆的的犯人，回頭問：“你們三個人誰是大組長？”

“報告警官，我們沒有大組長。”扁豆急切地舉起手。

“你！”老丁用手指了一下扁豆的腦袋：“接下來由你擔任這裡的大組長，上傳下達，有什麼事情及時向我報告。把秩序管起來，管好。”

“是！”

扁豆兩手搭在一前一後兩個膝蓋上，上身挺得筆直，抬著頭，像是一條懇切的狗，等著主人的賞賜。

老丁接著命令：“其餘人回小組，你們三個留下來。”他衝著走廊吼了一嗓子：“外面犯人全部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