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的數量,有九、十二、十八、二十四、三十六之分。

通常情況下,九、十八、三十六在上刀梯中更為常見。這與國人的數字觀有關,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五佔五行,九為至陽。陽之所至,破血解魅。

二叔給陳俊講述了爺爺上刀梯的故事。

說是某年,九龍盤有一家農戶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有些不順利,按鄉人的說法是運氣比較差比較背時,先後請了很多先生施法,也求了很多神拜了很多佛,但效果卻一直不是很理想,最後,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訊息,求到了爺爺名下。

爺爺在聽完事主家的邀請之後,一開始並沒有立即答應,而是讓二叔詳細地問了一下他們家的情況,包括前面請先生做法的一些事情,和他們家所有人的生辰八字。

在聽完他們的講述之後,爺爺捏著手指默了一會兒,告訴他們說從今天到下個月幾時之前有個日子,可以到他們家去看看。但是他們要事先準備好一隻純白的大白雞公,十二步的樓梯和其他物品。如果在這個日子之前,沒有準備好需要用上的這些東西的話,那只有往後推推到三個月以後的某個日子。

大約過了半個月的時間,九龍盤的那戶人家再次來到了家裡,說是準備好了爺爺要求的各種物品。

二叔說,估計那家人家也是被折騰老火了,所以才這麼快就準備好了爺爺需要用到的東西。不然,單憑爺爺講到的純白的大白雞公,要在農村找到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眼見第二天便是爺爺和事主家事前說好的日子,頭天中午,爺爺便讓二叔背上了傢什,隨著事主家派來請師的人一起出發,等到了九龍盤的時候,都已經打雞毛眼了。

進了門之後,事主家的夜飯也準備好了。

二叔說,爺爺在進門後,並沒有馬上答應事主家的吃飯邀請,而是讓二叔把揹簍放下了,先是在事主家的堂屋裡打量了一轉,然後,又讓主人家帶著自己繞著房子轉了一轉,包括隔主屋稍微有個點點距離的豬圈和牛欄,也都檢視了一遍。

等爺爺和主人家再次回到屋裡,堂屋裡的煤油燈都已經點上了。那個時候,農村能用煤油燈照明,都還是一種很奢侈的行為,更多的時候,農家都是靠著松節油照明引火。

這時,爺爺倒沒有拒絕主人家的邀請,和主人家一起藉著煤油燈的燈光吃上了晚餐。

吃過飯之後,在堂屋裡,爺爺讓主人家點起了一盞松節油燈,讓二叔搬來主人家找來的刀具,藉著松節油燈的火光一把一把的拿起來打量。

在二叔搬過來的這些刀具裡,有砍柴火雜草用的畲刀,也有屠夫殺豬用的殺豬刀,都磨得亮晃晃的。

燈光下,爺爺看的很仔細,除了把刀對著燈光打量之外,有時還會讓二叔拿過一張紙錢在刀身上搽拭一下,偶爾還會含上一口主人家遞過來的茶水,噴在刀身上。

不過,爺爺檢查刀具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在主人家找到了十二把刀中,最後,爺爺剔除了三把刀,讓主人家自己收了起來。剩下的九把刀,爺爺讓二叔連同自己揹著的傢什,一併放在了主人家為爺爺他們準備的廂房中。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之後,正式的活計便開始了。

二叔說,爺爺先是要主人家在堂屋裡一前一後放上了兩把高椅子,然後搬來事先準備好的樓梯擱放在椅子上,梯子的頭朝裡腳朝外,椅子的靠背則相背立著,從側面看,就是一座用椅子和樓梯搭建的木橋。

橋搭建好以後,爺爺讓二叔把九把刀一把一把的用篾條捆紮梯子上,每把刀都是刀刃向上,刀背與樓梯橫樑之間,爺爺又讓二叔墊上了些紙錢,確保刀身筆直地立在樓梯上。

等這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爺爺叫主人家從灶屋裡端來一碗清水,然後在神龕下點燃了香燭紙。伴隨著紙錢的青煙,爺爺拿過主人家放在神龕下捆著腳的純白雞公,一口咬破雞的冠子,捏著雞頭在碗的上方畫過一道符文,然後端著符水繞著平放的刀梯走了一圈,每走上一步,便含一口符水噴在樓梯上的刀身。

等刀梯被全部噴上符水以後,爺爺將碗放在了神龕下,叫過主人家,示意他跟著自己的後面。

走到了樓梯的梯腳邊,爺爺先是脫下了鞋襪赤著腳站在地上,正了正頭上的帽子,然後讓主人家也脫掉了鞋襪光著腳站在自己的身後,叮囑他跟著自己的動作和節奏。

等爺爺一步一步從地上踏上椅子再踏上樓梯,站在了第二把刀的刀刃上踏向第三把刀的刀刃上時,身後卻沒了動靜。爺爺回身一看,跟在自己身後的主人家上是上來了,但卻站在樓梯的梯步橫樑上,遲遲不敢邁動自己的腳踏上前面捆紮在樓梯上的刀的刀刃。

爺爺搖了搖頭,讓二叔和主人家的兄弟一左一右從梯子的兩邊扶住主人家,一邊給他打氣,“莫對腳下看,跟在我後面就行了,莫的事的。”

藉助二叔和自己兄弟手上傳來的力量,主人家麻著膽子戰戰兢兢地向前邁出了第一步,旁邊看熱鬧的人也屏住了聲息。

一步一步踏過去,主人家也穩穩地站在了刀刃上。大家先前臆測的主人家的腳會被利刃破開的現象並沒有發生。

不過,等著主人家跟著爺爺從梯頭這邊的椅子上下來,要是沒有二叔他們的攙扶,主人家早已像一灘亂泥樣癱倒在地上。

但儀式卻還沒有結束,爺爺並沒有讓主人家休息,而是繼續讓二叔他們攙扶著主人家繞著梯子轉了一圈,然後又重新踏上了椅子登上了樓梯。不過,這一次,爺爺他們是從樓梯的梯頭那邊上去的,在再一次依次踩過九把刀的刀刃以後,爺爺和主人家從樓梯的梯腳這一頭下來了,穿上了鞋襪。

在爺爺和主人家穿上鞋襪的時候,邊上圍觀的人看的很清楚,不管是爺爺還是主人家,他們的腳板光滑的很,一點印子都沒有,更不消說之前的各種猜測了。

等爺爺再次在神龕下燃起紙錢和清香,,爺爺讓二叔他們解下了捆紮在樓梯上的刀具,將樓梯和椅子都移到了屋外的院壩裡。

事後,有人問起主人家踩在刀梯上的事時,主人家說,一開始還是怕,但在聽先生開口之後,腳趟上去,有點像是踩水過河的時候踩到了石頭,然後腳底板被石頭硌了一下,其他的到沒什麼感覺。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點嚇人,自己也想不通當時是怎麼踩過去的。

整個法事完成後,也差不多到了下午,但爺爺和二叔他們並沒有留宿,而是揹著傢什離開了。那之後,再也沒有聽說九龍盤的那戶農戶又有什麼不順的訊息。

在最開始聽二叔說這件事的時候,陳俊對二叔說起的爺爺要求為事的那家人家要準備一隻純白的大白雞公一直有些不理解,因為在平素裡,陳俊看到的多是大紅或者大黑的雞公,稍微只帶一點點花色或者純一種顏色的雞都很少,更何況純白色的雞公。

二叔說,在他小的時候曾聽陳俊的曾祖父說過,“白”通“百”,在有的場合白雞公隱含的是百隻雞公的意思。在眾所周知的範圍裡,公雞本就屬陽,可破邪魅,一百隻公雞蘊含的能量不用細想也知道有多厲害啊。所以呢,在鄉野,還有一條規矩是這樣的,婦人在坐月子的時候,家裡燉雞熬湯是千萬不能選用白雞的,也就是也就是因為“白”通“百”,如果哪個婦人在坐月子的時候食用了白雞,恐怕會給婦人和嬰兒帶來不利,就像人們常說的命中註定三鬥米走遍天下不滿升一樣,所以,在使用白雞的時候,有很多隱含的規矩隱諱需要避開。

《周易·乾》裡說“九五,飛龍在天”,《河圖洛書》說“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八六為足,五居中央”,刀梯中刀用九、十二、十八、二十四、三十六,即為實數,也為虛數,也是同樣的道理。

至於故事裡爺爺剔除的三把刀。後來,陳俊也曾問過爺爺。

爺爺說,上刀梯最忌葷刀。所謂葷刀,就是指見過血的刀,不管是人血還是動物血,血裡面都會有煞氣,這在做法事的時候都是要儘量避免的,主要是怕引起反噬。

對這段話,陳俊倒是很好理解。就如自己曾經看過的林正英系列電影,在九叔難以制服那些變異的殭屍時,九叔常常會咬破自己的手指,將自己的血塗抹在桃木劍上,然後一劍便將對方殺得魂飛魄散。

爺爺說,請神請師用素刀,主要講究的是潔淨與誠心。自己當時剔除去的那三把刀,有的可能是在使用的時候不小心劃破過手指,沾染上了血跡;有點可能是宰殺過雞鴨或者其他小動物的,不得而知,自己在辨別的時候,便將這些到剔除來了。

不過,對於陳俊問到是怎麼辨別這些刀的。爺爺頓了一會兒,才開口道:

“會上刀梯的師傅在把這門藝往下傳的時候,首先給徒弟教的便是怎麼認刀。”

“錢紙也可用來認刀。”

“以前聽你老太(曾祖父)講,主人家把刀找齊以後,掌壇會把刀在磨刀巖上重新一把把磨利磨光。磨好一把,然後就一邊唸咒語一邊用錢紙搽拭。搽過後對到光看,如果刀身有綠光閃,這個刀就是葷刀,如果到沒有綠光,刀就是素刀。”

“葷刀也不是不能用。以前老太就用過。不過,實在要用的話,那就要將葷刀安裝在下面,素刀安到上面。”

後來,陳俊還問過爺爺,為什麼要帶著那戶人家的主人家踩兩次刀梯。

爺爺說,按照以往的規矩,地刀使用的刀具有十二的,也有十八的,那戶人家準備的十二把刀中,剛好有三把刀不能使用,九為至極,上下兩次,便是十八。如果當時主人家找到的刀子裡還有不能用的,那就要現場削上木刀,湊齊數字。

再後來,陳俊和爺爺聊起現在景區裡表演的上刀梯,爺爺聽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開口搭理陳俊。估計是在爺爺他們的行當裡,刀梯並不是與慶典或者表演相連,它只是先生為事主家解邪納吉法事中的一個組成部分。但這樣的法事,隨著現代醫學知識的普及,在鄉野之間或許還有過,或許已絕了蹤跡。

不過,後來,爺爺有一次也曾主動的和陳俊聊起過關於刀梯的事。爺爺說,即便是景區裡給人看的上刀梯,其實肯定也有先生請了師謝了師,只是看鬧熱的人看不見這個過程罷了。這倒和陳俊後來在網上看到的麒麟村爬刀梯活動,有著祭梯、立梯、爬梯、收梯環節一樣。

爺爺說,在做解邪法事時,踩刀有兩種,分別是天刀和地刀。天刀立放,地刀平放。陳俊所說的景區裡表演的上刀梯就是立刀。而爺爺自己,也僅僅做過幾次地刀。至於陳俊說的那種立刀,爺爺並沒有親眼見過,包括立刀,爺爺也只是聽旁人說陳俊的曾祖父曾經做過。

不像在九龍盤這次,爺爺是帶著二叔做地刀的,二叔全程參與了,所以二叔在給陳俊講故事的時候讓陳俊得知了許多關於地刀的細節。

曾祖父做立刀的那次,爺爺還在按曾祖父的要求在山裡閉關。爺爺所知道的立刀議程,還是後來和爺爺同輩的一位姓曾的先生講給爺爺聽的。

爺爺說,聽當時在場打下手的曾先生講,那次陳俊的曾祖父在那家事主家裡做天刀,前前後後一共花了三天時間。而且,當時作為掌壇的曾祖父,為了這堂法事,還請了好幾位有名望的先生幫忙,因為天刀的儀式複雜的多,所用的器具比做地刀更為講究,甚至連供奉的血食耗資,也遠遠不是一般農家所能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