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南京,皇宮。
此時朱棣雖然還沒有正式表明自己要當皇帝的意圖,但也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堂而皇之地住進了乾清宮,這個只有皇帝才能住的寓所。
入夜,鄭和帶著兩名小太監走了進來。
朱棣坐在龍椅之上,放下手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抬頭看向鄭和,隨意地問道:“人都抓到了?”
鄭和恭敬地回道:“回殿下,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人已全部關入天牢。”
朱棣靠坐在本該屬於皇帝的龍椅上,問道:“方孝孺答應了嗎?”
鄭和搖搖頭道:“已經答應了,不過......”
“不過什麼?”,朱棣慢慢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說到。
鄭和看了眼朱棣說道:“方孝孺要求殿下繼續實行攤丁入畝以及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政策。”
朱棣目光變得有些陰冷,淡淡地說道:“把方孝孺帶過來。”
鄭和拱了拱手應道:“是,殿下。”,隨後便安排人去天牢把方孝孺帶過來。
良久,兩名侍衛和太監帶著方孝孺來到乾清宮。
朱棣熱情地起身走下御臺,來到方孝孺面前說道:“方先生,一別多年,未曾想你我竟是以如此的方式見面。”
方孝孺也不託大,說道:“見過殿下。”
朱棣爽朗地笑道:“想當初本王還想把先生請到北平給世子教書的來著,可惜啊,被父皇否決了。”
朱棣引著方孝孺到一旁坐下。
方孝孺跟朱棣告了聲罪,便也坐了下來。
朱棣擺擺手表示無須在意,隨後便讓小太監給其上茶,然後接著說道:“如今大位空懸,大明不可一日無主,本王本想立先帝之第二子文圭為儲君,以承大統,然則文武百官皆以主少國疑來勸進本王,此非陷本王於不義不忠,這著實令本王為難啊。”
方孝孺捋著鬍子說道:“為了大明安危,理應由殿下繼承皇位,東漢主少國疑之事不應在我大明上演。”
朱棣笑道:“正因如此,所以本王想讓先生替本王寫一封勸進書,以向天下士人證明本王忠正之心。”
方孝孺點點頭說道:“臣下可以答應王爺,不過王爺是否答應微臣出的條件?”
朱棣笑容有些僵住,稍微收斂了一下說道:“先生可否先寫?”
“請殿下答應了先,並立下文書以證此刻之事。”,方孝孺鄭重地說道:“不然請恕微臣無能為力。”
朱棣心中冷笑,但面上還是一副春風和煦的樣子說道:“行我都答應先生。”
接著朱棣便讓鄭和拿來紙筆,當場給方孝孺寫下了證明。
方孝孺收起證明,站起身來拱手說道:“微臣會為殿下寫上一封勸進之文,以堵天下學子之口,證殿下之直,但也請殿下三日後祭拜太祖之時向世人宣告北平國策絕不可廢除。”
朱棣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本王絕不負先生。”
方孝孺躬身說道:“那就多謝殿下了。”
接著朱棣便讓鄭和送方孝孺回府。
見方孝孺身影遠去,朱棣目光變得陰冷,接著便是像利刃一樣看向方孝孺。
鄭和將方孝孺送至宮門口,便派手下用馬車將其送回了方府。
鄭和走了回來,見朱棣目光不善,鄭和問到:“殿下,是否要奴才出手。”
朱棣點了點頭,說道:“先不急,等頭一天晚上,你們再動手將證明偷出來,順便造份假的出來,以免事情被提前發現。”
鄭和躬身點了點頭說道:“是,殿下。”
朱棣坐回到龍椅之上,看著面前恭敬的鄭和,說道:“你手下那批人有多少被發現了?”
鄭和認真地回道:“一半的人都已經擺到明面上了。”
朱棣手指輕輕在桌子上點了點,說道:“再蟄伏几年吧,到時候我會成立一個新的錦衣衛體系。”
鄭和點了點頭,接著便告退離去。
話說回徐平安這邊,由於新的禁軍體系還沒有從燕軍體系中分離出來,所以目前皇宮的安保還是徐平安與朱能二人以及張玉之子張輔在負責。
徐平安站在皇宮的城牆之上,看著方孝孺的離去,心中卻是感到疑惑:這貨怎麼放出來了,按照歷史他不是會被朱棣誅了十族嗎?
為此,徐平安還特地去天牢看過這位敢硬剛朱棣口嗨的猛人。
這時徐平安敏銳的察覺到有人靠近,徐平安拔刀指向黑暗之處,接著陰影之中,一個人走了出來,來人正是鄭和。
“徐將軍真是直覺敏銳啊。”,鄭和口中說到,心裡卻是驚訝,自己於龍鱗衛教習下練武多年,腳步早就能控制得住細微的輕重,一般人就算自己靠近對方也不一定能感覺得到,徐平安竟然能在五米開外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其實徐平安也只是感覺到周圍氣流的變化,所以知道是有人來了,自從上次甦醒,自己對周圍環境的變化就特別敏感。
“馬公公。”,徐平安叫到。
鄭和笑了笑說道:“殿下已經給奴才改姓鄭了,將軍稱鄭和便好。”
徐平安知道對方掌握著朱棣的情報系統,之前便拜託了對方調查胡玉青的事,見他過來,徐平安便知道有結果了,於是問道:“可是有什麼訊息?”
鄭和說道:“經龍鱗衛調查,令正之事實為前朝翰林黃子澄收買您府中之人所為,他們給您夫人下了藥才致使其難產而亡。”,說著鄭和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張供詞遞給徐平安。
“黃子澄活不過三日了,將軍若想做些什麼就請儘快吧。”,鄭和繼續說到。
徐平安點點頭,拱手對鄭和表示感謝。
鄭和眯眯眼地笑道:“不必謝,能幫到將軍是我的福氣。”
別過鄭和,第二日徐平安便來到了天牢。
掌管天牢的官員知道這是朱棣身邊的近臣,雖然這裡面關押的都是朱棣進入南京後抓的“欽犯”,但他也不敢攔住徐平安,便直接放徐平安進入了天牢。
徐平安走到黃子澄的牢門前,靜靜地看著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黃子澄良久,一個時辰後,徐平安走出了天牢,他什麼也沒做,沒有去折磨黃子澄,黃子澄現在所受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徐平安從馬和,也就是鄭和那裡知道了朱棣對黃子澄的態度——凌遲處死,夷滅三族。
徐平安走出天牢門前的陰影,走進陽光之中。
也許這已經是黃子澄最大的報應了吧。
自己沒有必要再折磨一個將死之人。
徐平安一個人走在路上,一席黑色勁裝,手持一柄長劍,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正當此時一名少女撞進了他的懷裡,身後還有若干大漢,為首的是一個模樣四五十歲的女人。
少女面上帶著些許傷痕,身體露出部分也皆是一塊塊的青紅,顯然是被人折磨出來的,其衣衫襤褸,看來為了躲避後面那些人受了不少罪。
少女此時已經跑不動了,她癱倒在徐平安面前,徐平安下意識地將其扶住,還沒說些什麼,少女後面那些人已經跑了過來了。
四五十歲模樣的女人姓楊,是這附近教坊司的老鴇,老鴇見徐平安衣著雖然普通,但人長得倒是不賴,所以也沒有采取什麼惡劣的態度,只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這位公子,還請將此女交予我這個老婦人。”
徐平安表情淡漠地問道:“給我個理由。”
老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公子,這是我們教坊司的事情,公子最好還是別管的好,公子若是也對此女有興趣,改日來皇城外最近的那個教坊司花上個幾百貫,你也能體驗一下什麼叫官家小姐。”
徐平安扶住又快要倒下的少女,看著女子那哀求的模樣,說道:“可是她似乎不願意與你們回去。”
見徐平安這麼不識抬舉,老鴇冷笑道:“公子,我們教坊司做事你貌似管不著吧。”,說著老鴇便讓旁邊漢子把人從徐平安身旁拽過來。
那人走近就要伸手,徐平安一隻手抓住對方伸來的手臂,一用力,對方便痛得跪在地上。
老鴇見此人還敢動手便直接讓剩餘的漢子上來教訓徐平安。
“上,上,給我好好教訓一下這小子。”,老鴇叫到。
徐平安抱住少女,閃展騰挪之間便把這幾人打倒在地,不過他沒有選擇用劍。
那幾人想要爬起來,繼續對付徐平安,徐平安直接掏出燕王府的令牌,丟到老鴇臉上。
老鴇敢想罵這玩意是什麼東西,結果一看,嚇得雙腿頓時發軟,趕緊叫人停手。
“楊媽媽,怎麼讓咱們停手了。”,一個漢子不解地問到。
老鴇強行挪動自己軟掉的腿,給了漢子一巴掌說道:“叫你們停就停。”
接著她走到徐平安面前跪下說道:“我等賤民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古代從事這種服務行業的都屬於賤籍,自稱賤民自然也是可以的。
幾名漢子見此也知道了他們遇到了大人物,也是趕忙跪下請罪。
徐平安淡淡地問道:“這女子究竟身犯何罪,就算墮入教坊司,也不至於凌虐其人吧。”
老鴇這才解釋起來,說道:“說起來,我等俱是賤民,何苦逼人致死,然則此人父兄皆是朝廷欽犯,小人們也是受了旨意才這樣做的。”
徐平安有些疑惑,朱棣下的旨嗎?於是問道:“她的父兄都是何人?朝廷什麼時候下過這樣的旨意?”
老鴇也不敢隱瞞,說道:“此女之父乃是朝廷欽犯前翰林黃子澄,說來她的命運也是悲慘,攤上這麼個親爹,燕王千歲下了旨意,凡是靖難欽犯之妻女姐妹全部發往右順門外教坊司,每日需接待二十四名漢子,也就是每時辰需接待兩人才行。”
老鴇見徐平安面色不善,又說道:“凡是發到這兒的女子無一不是很快找個痛快的死法,試問誰能每日經受如此折磨,所以有女子跑掉是常有的事,但朝廷下了嚴旨,就算她跑了我等也要抓回來,不然整個教坊司都得受罰。”
徐平安看向靠在自己身旁的少女,少女含淚點了點頭,證明對方沒有說謊,少女現在不求徐平安能救自己,只求徐平安能殺了自己給自己個痛快。
於是少女哭著說道:“大人,你救不了我,還請殺了我,給我個痛快吧,來世我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大人,在教坊司,就是我想死都不可能,時時有人看著,在那裡我只能生不如死。”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天到教坊司,就被一五十多歲的醜惡男子破瓜,此人還曾是自己父親的朋友,自己每天被幾十個男人玩弄,這種生活還不如死掉,自己渾身都髒了,就算逃出來,自己又該如何面對著被人玩弄凌虐無數次殘破的身體。
自己每每睡著,便是那些醜惡的嘴臉。
徐平安沒有再理會這名少女,而是很堅決地直接把少女丟還給了那群人。
徐平安淡淡地說道:“我對你們的事沒興趣。”,接著便轉身離去。
少女此時無力的癱倒在地上,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公子!”,少女最後絕望地叫到。
這一聲“公子”,喚起了徐平安多年前的記憶,也記起了很多人。
他在這個時代沒什麼仇人,就算是朱允炆他也沒有多恨,唯一一個讓他恨之入骨的便是黃子澄。
原本聽到黃子澄的妻女姐妹受此之苦,他應該很高興才是,但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一聲“公子”彷彿又把他現代人的靈魂給喚醒。
他還是接受不了禍及親人這種做法,更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但他也不是大善人,既然女子求死,他便答應對方。
徐平安轉過身,在少女期盼的目光下,走近。
老鴇疑惑地問道:“大人?”
可她話還沒繼續問下去,徐平安直接一劍劃破了少女頸部的大動脈。
“啊——”,老鴇大叫一聲。
少女眼中含著淚,趴在地上,看著地上流淌的腥紅鮮血,她笑了,終於能結束了嗎?她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父兄正向她走來,還有不願受辱早早自盡的母親和姐姐。
若是自己也隨母親和姐姐早早自盡,是不是就不用受這麼多苦?
徐平安用劍刁過老鴇的手帕擦乾淨自己的劍,說道:“找個地方埋了她吧,回頭上面有人問起,就說她衝撞了徐平安徐將軍被一劍斬殺了。”
老鴇怔怔地癱坐在地上,說道:“是。”
徐平安將劍收回劍鞘,轉身離去。
靖難從來不是一場遊戲,它充滿了血腥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