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低著頭走上前，緩緩跪下，聲音沉穩，“貴人息怒，桉葉棠是稀有物，平常不多見，書中記載的桉葉棠的種植方法只適用於大多數品種。而眼前這株桉葉棠與尋常品種不同，”玲瓏站起身，翻開花葉，露出葉脊，“貴人請看，葉脊無絨毛，這種桉葉棠雖然花朵與尋常無異，但培育過程卻大有不同。葉片焦枯，多是缺水的緣故，可眼前這株桉葉棠，越澆水反而枯萎的越厲害。正確的做法是，一旦出現焦枯跡象，立刻停水，不日就會恢復。雲兒悉心照料，反而好心辦了壞事。”說完，玲瓏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雲兒。
“既然一直是你在培育，為何這兩日又交給旁人了？”我問玲瓏。
我和自己打賭，如果這個叫玲瓏的宮女說出雲兒為了邀功搶了她的差事，我就替她出氣。如果她能利用上位者達成自己的目的，那麼至少證明，她懂遊戲規則。那樣的話，我就收回先前對她懦弱的評價。
“回貴人，奴婢得新差事，要清掃大殿，這才將桉葉棠託付雲兒。”玲瓏說道。
我瞧見她身後的女使變了臉色，不敢抬頭看我。
“娘娘，是玲瓏頂撞姑姑，姑姑才罰她去掃大殿的。”後面一個宮女跪下，替掌事女使開脫。
“住嘴！”花鳥司的總管很生氣，“什麼大事也配在貴人面前分辯！”
有意思，一群人欺負一個人的戲碼。
我板起臉，說：“先帝創立各司，廣受人才，並言應用盡用，如今花鳥司竟是忘的一乾二淨了。”
“貴人言重了，奴才不敢！”
總管帶頭跪下，後面的宮人也紛紛下跪。
玲瓏一直受人欺負，今天總算能借我的手懲治眾人，想必心中正暗暗得意。對於我來說，這是個立威的好機會。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並且，我確實有點喜歡玲瓏……
“本宮不過是就事論事，總管何必如此。”
花翎見狀扶總管起身。總管額頭佈滿了汗珠——我有這麼可怕嗎？
“這批宮女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奴才一定好好歸置。”
“罷了，這桉葉棠長的好，本宮看了高興，便不與諸位計較。”
說完，花翎託著一盤銀錠，分給大家：“總管辛苦，下去喝點茶水吧。”
“多謝貴人——”總管又開始點頭哈腰。
“至於你——”我瞥了一眼手捧銀錠跪在地上的雲兒，“有本事搶別人的功勞，卻沒本事做好。仔仔細細抄兩遍宮訓，以後老實做人吧。”
“是。”雲兒垂著頭答應。
在花鳥司的威風耍夠了，我帶著人回到翊坤宮。花鳥司的總管也打發玲瓏和另一個宮女搬著桉葉棠隨我一同回去。
玲瓏把桉葉棠放進我的寢殿，又教花影如何澆水，如何鬆土。
“小主喜歡玲瓏，不如讓她留在翊坤宮吧。”花翎對我說。
“不必了，”我搖搖頭，“有拾柒在先，我願意翊坤宮只剩你和花影兩個。”
“啊！”
我聽見花影的驚呼，走過去看到玲瓏正把自己的袖口翻下來。
“怎麼了？”
“沒什麼。”玲瓏將自己的手臂藏在身後，垂著頭，不讓我看。
“小主，她的手臂……”花影看向我，抿抿嘴。
“拿出來。”
拗不過我，玲瓏伸出手，我挽起她的衣袖，紅的紫的淤青觸目驚心，看著讓人心疼。
“這是，怎麼弄的？”我一面關心，一面讓花影去拿藥。
“是奴婢不小心弄傷的，貴人不必在意的。奴婢……”玲瓏一直垂著頭，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花影拿藥過來，為玲瓏上藥。藥粉撒在傷口上，大約是鑽心的疼痛，玲瓏緊緊咬著下唇，一聲不吭。
“你進花房多久了？”我問玲瓏。
“不滿一年。”
“剛進宮就能培育桉葉棠，家裡是世代花匠嗎？”我隨口一問。
玲瓏搖頭，說：“回貴人，家父是玉氏遊醫，奴婢只是喜歡侍弄花草，早年隨父親四處行醫，見識多些，算不得什麼。”
“玉玲瓏？”
“姑姑說玉字犯了宋嬪娘娘的名諱，奴婢現在叫玲瓏，”玲瓏突然記起剛才在花房的不快，又解釋道，“進宮後，多虧掌事姑姑的教導，奴婢才有今日。”
“花房的女使不見得對你多好吧。”我看著她的傷痕，在心裡為她難過。
玲瓏又低下頭，默不作聲。
那就回花房去吧。
翊坤宮不是做慈善的地方。
我想留下她，但是，我害怕她也是宋嬪的人。
會有這樣的巧合嗎？死了一個拾柒，就讓我遇上一個楚楚可憐的姑娘，讓我動惻隱之心。
但是……
玲瓏沒有走，她站在門外，一字一句的對我說，她想留在翊坤宮。
如果她哭哭唧唧，那我一定會趕走她。但她一滴眼淚也沒掉，一句花房的壞話也沒說。
我語氣和緩，問：“既然喜歡花，為什麼還要離開花房？本宮這裡可沒有那麼多花草。”
“心有所愛，無問何方，”玲瓏言辭懇切，“大家都喜歡看花開，可是今日在花房，貴人卻想找出種花的人。”
看出我的動搖，花翎對玲瓏說：“玲瓏姑娘，你先回花房去，若翊坤宮有空了的差事，昭貴人自會派人去尋你。”
不必動搖了，我想留下她。
我為什麼還要被宋玉顏的陰魂不散搞的心神不寧呢？如果我沒有從前的輪迴，宋玉顏不可能會算到我的每一步。我對她來說本身就是未知的，是她故弄玄虛在騙我。
就是這樣，留下她，但……
“你在花房還有差事未了嗎？”
“大絨花未開。”
但，不是現在。
也許她只是心血來潮呢？如果她還愛著花房的花花草草呢？
“兩個月後，你帶著大絨花，來翊坤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