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要親眼看看,丈妖山到底在做什麼。

人總是這樣,在懷疑時相信自己想看到的,也選擇性無視會讓自己動搖的,於是堅持最初的判斷,不曾悔改。

出宮變得越來越容易,人卻更膽怯了。

是這樣的一座山,山民從被劫掠到心甘情願於此勞作一生,是自願遠大於脅迫的。可是貴澤莊不見了,他們又是否記得自己的來處呢?

“老伯,您是一直生在山裡嗎?”

“是啊,怎麼了?”

“我們祖祖輩輩都是山民,”另一個老伯道,“只是從前山上無主罷了。”

“你怎麼了?有什麼疑問嗎?”宋宜安問我。

“丈妖山……最近怎麼樣?”

“還和以前一樣,”宋宜安把身後跟著的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衫的男人讓到身前,介紹道,“這是葉先生。”

“在下葉唐。”葉唐拱手行禮。

“先生一表人才,也願意落草為寇嗎?”我瞥了一眼宋宜安,笑著問。

“得遇明主,是在下的榮幸。”

我看不出眼前這位似乎承擔了軍師的身份的人有什麼異常,但是我對丈妖山近況的發問還沒開始,話題就被輕鬆的轉移了。接下來的交談,無非是圍繞葉唐的經歷,透露一些關於他的無足輕重的話題。

我覺得有必要和宋宜安單獨談談,於是找藉口請葉唐出去。

我們都對彼此的意圖心知肚明,在葉唐離開後幾分鐘裡,氣氛瞬間冷到冰點。

在不清楚對方的實力時,選擇後手總是明智的。

“你知道貴澤莊嗎?”我直截了當,開口問道。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宋宜安笑了,我甚至感覺到,他在心底鬆了口氣,“失憶了?”

“我沒在開玩笑。”

“自然是這些山民的來處,”宋宜安說道,“丈妖山洗劫了貴澤莊,你忘了嗎?”

“嗯,現在記起了。”我敷衍道。

很不對勁。

說不上來的奇怪。

也許我應該慶幸他還記得。他記得那些村民並不是紮根于山間的,記得村民是因為他的仁政才離開自己祖輩生活的地方,甘願成為山民。我不相信這樣的他,會做出人體實驗這樣不堪的事。

我想聽他親口說,他不會。

但當我把話題引到這裡時,他突然讓我小心宋玉顏。

“宋玉顏,她不是丈妖山的人?”

“我和她並無血緣關係,她能給我帶來利益,我也能給她帶去她想要的。”

“是——從前的信?”我突然警覺,可是,宋玉顏並沒有開啟過信,而是直接燒掉了……

“不,是你。”

“什麼意思?”

我追問,他卻不肯說下去,只是提醒我:“宋玉顏心狠手辣,在她的棋盤上,上一秒的常勝將軍,也會即刻淪為棄子。”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但是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也許宋玉顏真的和他做過什麼關於我的交易,但是他現在說出來,顯然是為了轉移話題。

他不希望我過問丈妖山的事,甚至不願談及,但他沒有直接制止我不要再問,因為他知道,突然禁止是會讓我起疑心的。

除了上官晴明的話,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丈妖山在做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我也用自己的雙眼真正看到了,山民們都在安居樂業。

但是很奇怪,說不上來的奇怪,甚至連宋宜安本人都變得奇怪。

我就這樣緊緊盯著他,眼睛不眨一下。

他沒有變,容貌還是性格都沒變,我感到奇怪的地方,也是拼湊他這個人的一部分。

我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問,他也沒有說。

他想送我離開,我回絕了。

我是偷偷溜出宮的,我還要趕回去,扮演好一個美人的角色。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必然是要生根發芽,結出惡果的。

夜晚,我仰面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那些感到奇怪的思緒纏繞著我,如果我總是陷入其中,一定會被勒死。

對於貴澤莊,是該記住還是該遺忘?

我曾經對於遺忘是那麼震驚,可是宋宜安卻像是若無其事。

明明他才是徹底生活在被遺忘影響到的中心的人啊!

等等!

我突然想明白了!

那些奇怪的地方,不正常的地方,都是因為,他太平淡了!

貴澤莊就在丈妖山的山腳,這麼大的村落憑空消失,他作為寨主會不知道嗎?

我從床上坐起來,心臟狂跳不止。

宋宜安,他在撒謊。

他根本不知道貴澤莊的位置,他的記憶就和山民是一樣的——他佔山為王以後,山民就成了草寇。

可是,目前知道貴澤莊的只有我和商行章,商行章是不可能見宋宜安的,那麼究竟是誰告訴宋宜安貴澤莊的事呢?

還有第三人,記憶沒有被更改過。

他藏在暗處。

保留記憶的關鍵契機我還沒找到。

還有一件事,我也想不明白。

宋宜安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其他人被清除記憶意味著什麼,但這件事總歸會有結果。

眼下要做的是,不能再被宋玉顏牽著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