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容華有孕後次月,那位傳說中會跳降魔舞的神女便進宮了。我們都以為,她是來司舞司做女師傅的,可是皇上封她為舒美人,讓她住到了鏡花閣。

舒美人是大祭司從小教養的孩子,如果沒有意外,以後就會是有名望的神婆。可是,她生得太美了,美得不可方物,任何人在她身邊都會黯然失色。皇上見到她就被深深吸引,不顧一切要封她為美人。

她進了宮,成了妃子,不再是完璧之身。失了神女的身份,連她精心準備的降魔舞也由別人代為完成了,她就一個人落寞的坐在院子裡,聽初夏的第一聲蟬鳴。

我踏進鏡花閣時,她正在樹下翩翩起舞。

“吶,我叫鍾晚舟,你叫什麼名字呀?”

她停下來,輕快的走向我,問我的名字。

我向她行禮,她攔住我,把我拉進屋裡。

“我是鄉野之人,最不喜這些禮節,你隨性一點就好。”

“臨行前,祭司讓我帶了一些開過光的符籙,你可以帶回一張貼在床頭,祈願歲歲安康。”

“我這裡……”

“舒美人,”我忍不住打斷她的話,“你還……沒見過後妃們吧。她們——”

“她們都在議論我吧,”舒美人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又或是剛剛的熱情都是裝的,她聳聳肩,苦笑著說,“你也覺得我很可憐嗎?”

“總是要過下去的。”

“我知道,”她別過臉去,不讓我看見她的表情,“我沒有自暴自棄,我還可以繼續跳舞,我其實根本不在乎神女的身份,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在這裡活下去,這裡的一切規矩都讓我害怕。”

她的聲音哽咽,我看到她偷偷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然後轉過身面對著我,露出剛見面時那種熱情的笑。

“穆才人,讓你見笑了。”

“那嬪妾先告退了。”

我怕自己留在這兒會讓她難堪,於是主動帶著花翎離開。突然,她又叫住我,問道:“我不再是鍾晚舟了,對嗎?”

“你還可以做舒美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能含糊其辭。

“我明白了。”

我幾乎是逃離了鏡花閣。

我恨他,我恨皇上。他把這樣的女子鎖在宮裡,就像把雲禁錮在峽谷。可是沒人同情她,連我也不同情她。早上,大家都在譏諷她不知禮數,取笑她是山野丫頭,更嫉妒她天生美貌;午間,皇上來我這裡用午膳,提及舒美人,只說她活潑開朗,卻為了哄我,貶低她沒有意趣;午後,我在遇見她之前,也覺得自己雖位分不及她,到底是官家小姐,自然瞧不上她的出身。

她一開始裝成那樣的興高采烈,卻還是偷偷在人前落了淚,也許在我走後,她會更加難過。

“喂,你見過舒美人了,她真那麼漂亮?”

回去的路上,我碰見了滿宮閒逛的季美人,手裡還牽著一條小白狗。她一臉不服,似乎很不滿舒美人與自己平起平坐。

“季美人你這麼關心,何不自己去看看。”

“她是什麼稀罕物嗎,還要我親自登門?而且——”她晃晃手裡的繩子,“沒看見我在忙嗎?”

“這是皇后娘娘養的嗎?”

“是,但現在已經歸我啦,喂,你要不要摸一摸,很可愛的。”季美人把繩子遞給我,小狗也順勢朝我竄過來。

“不了。”我閃到一旁,怕被狗咬到,並勸她要抓緊繩子,免得畜生傷人。

“你這人這沒意思,”季美人扭頭對著狗說道,“糰子,咱們去御花園玩,好不好呀?”

糰子搖著尾巴,跟著季美人離開了。

次日給皇后問安時,舒美人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她穿著素淨的衣衫,拘謹的行禮、請安,在眾人的審視下被肢解,被撕碎。

“生的真美,怪不得皇上喜歡。”皇后說道。

“空有一副好皮囊,卻還是鄉野做派,終究是上不得檯面。”莊貴妃嘲諷道。

“進了宮就是姐妹,你又何必如此刻薄呢?”皇后替舒美人開解,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舒美人落座後,眾人又開始把炮火對準了懷孕的珊容華。

真讓人頭疼,一群嘰嘰喳喳的女人。我看向珊容華,她依然微笑著,回應那些不懷好意的試探。

我看向坐在遠處的舒美人,她正盯著珊容華微微凸起的肚子,似乎在思考什麼。

我一瞬間警覺。

有孕的珊容華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我環視四周,看不清誰才是屠夫。既然都在霧中,那就暫時全有嫌疑吧。尤其是剛進宮的舒美人,難保她不是誰的刀呢?

昨日的同情已蕩然無存。她不是鍾晚舟,她是皇上新封的舒美人,是要分走我恩寵的人。對不起了,我本就是這樣冷血,若是她動了害珊容華的心思,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不僅是她。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敵人。

“自從我有孕後,你好像格外緊張。”我陪著珊容華刺繡時,她突然提起,“你在擔心什麼呢?”

“我怕有人算計你。”

“你年齡雖小,心思卻這樣重,”她把繡品遞給我,岔開話題,“你看我這虎頭繡的怎麼樣?”

“今後的飲食、藥膳,一定先拿給太醫看過,可別大意了。”

“少操心些吧,”她輕輕捏了捏我的臉,“藥都是太醫送來,金珠看著煎的,飯菜也是小廚房做的,我平日又鮮少出門,何況過了頭三月,最是穩妥了。你就等著孩子出世做姨娘吧。”

“那我可要回去好好準備定禮。”我說了句玩笑話。

“你呀,把我教你的繡樣練好,給孩子做件肚兜,就當定禮了。”

“姐姐到時可別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