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雜的小太監很快就收拾好了一桌子的殘羹冷炙。

說是殘羹冷炙,其實那一大桌子菜也只堪堪動了幾筷子而已。

比如那一大盅御膳房精心煲出來的雞湯,沈玉書也只是淺嘗輒止的抿了那一口,就再也沒有喝下去的興趣。

那些祁澈動過筷子的菜,沈玉書都沒有再眷顧過。

“哎呦,真是恭喜賀喜咱們阿七了。”

剛抬腳跨出昭辰殿,常福就笑呵呵的湊了上來:“咱家這些日子算是瞧準了,往後咱們阿七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公公說笑了。”

“哎呀哪裡哪裡。”常福拍了拍沈玉書的肩膀:“以後阿七飛黃騰達了,別忘了咱家才是。”

“公公對奴才有提點再造之恩,奴才不敢相忘。”

跟常福寒暄了幾句,婉拒了小太監的相送,沈玉書孤身一人走回內侍府,一路上夜色輕拂,竹影搖曳。

感受著那種與這金碧輝煌的皇宮交織的孤獨,沈玉書仰面輕嘆一息。

*

次日清晨,御書房。

沈玉書垂著眸子站在祁澈身邊替他研墨。

那日元康在昭辰殿外被杖殺後,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地,他靜靜的站在那裡奉命觀刑,看著灑掃的宮女換了一桶又一桶血水,心下憐憫。

憐憫的不是元康,而是這皇權生殺予奪的無情。

他上一世一次又一次的直面生殺予奪,早已麻木萬分,他連自己的命都可以輕易割捨,又哪裡顧得上悲憫其他人呢?

他早已經在深淵裡走過一趟。

只是元康死後,他成了這御前唯一一個一等貼身內侍。

常福畢竟是掌印太監,不會管太多御前起居小事,所以在御前貼身伺候的活,都盡數落在他沈玉書一人身上。

“零七,將這本密信交至翰林院,叫他們擬道聖旨。”

忽然遞過來的一封密信打斷了沈玉書的思緒。

說實話,他本不願來這御書房伺候。

上一世在這御書房裡,狗皇帝可沒有少跟他幹那些荒淫無度的事情。

觸景生情,滿目荒唐。

“是。”

沈玉書雙手接過那封密信,行了一禮就退了下去。

捏著那封密信走在宮裡小路上,他神情緊繃,呼吸沉重,拿著那封奏摺的手也微微顫抖。

不知道為什麼,那封密信捏在手裡就像有千斤重一般,他的心裡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

他不斷的壓下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又一次一次的被心中念頭反覆撩撥。

終於壓制不住,沈玉書尋了個無人的地方,輕啟密信。

這封密信是刑部侍郎張大人所寫,整篇文章洋洋灑灑,寫的卻是為沈家沉冤昭雪。

前朝左相沈樹之一生清正,卻被人扣上了謀逆叛國的罪名。

可刑部和大理寺近日卻是意外發現了那年有關沈家一些奇怪的蛛絲馬跡,尋著這些線索往下查時,終是發現了沈家的冤屈。

事關帝王與沈家,刑部侍郎不敢大肆宣揚,於是將證據寫成了密信,偷偷呈入宮中。

時間靜止了幾秒。

“這怎麼可能……”

沈玉書低語出聲,聲音發緊,眼中升騰起一抹不可置信的情緒。

他心中驚喜和迷茫交加,片刻後頹然垂手,猶如一隻困獸。

上一世的走向分明不是這樣,上一世自他死後,沈家都沒有沉冤昭雪。

沈家畢竟是被扣上了通國叛敵的帽子,當今皇帝又是大權在握,那除非帝王首肯,哪個會自尋死路的替沈家申冤?

他兩世入宮全是為了這件事,可如今他分明什麼都沒做,沈家的覆盆之冤就已經得到了澄清。

他瘋了一樣跑到了翰林院,神志癲癲的將密信交給陳大人,又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翰林院。

可他寧願相信是刑部判案與上一世出現了偏移,也不願相信這是祁澈的手筆。

心中那個荒謬的猜測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一發不可收拾。

*

“零七把信送到了?”

喚常福盛來雪水泡茶,祁澈把水置入壺中,將壺蓋輕輕蓋上,摩挲著壺面的花紋:“他可有看信?”

“回主子,信已送到。”暗八拱了拱手:“可是,零七在路上私自看了那密信,簡直是大逆不道。”

“主子,可要屬下去將零七擒來?”

“不必。”

祁澈聞著茶壺上升起的熱氣,勾了勾嘴角:“等翰林院擬好聖旨後,叫人去昭告天下。”

暗八頗有些想不明白:“可此舉會讓主子您……”

先是讓他們暗衛營去搜集替沈家沉冤昭雪的證據,又不著痕跡的引刑部和大理寺查過去。

可這沈家誅九族的事,也是主子前些年親自做下的。

“無妨。”

祁澈的眼神意味不明:“這件事朕等不了。”

暗八雖依舊疑惑,但還是領了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