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跟著我,小心點,這牢裡味道難聞。”餘嬤嬤扶著一身侍女裝扮的宋南知下了馬車,囑咐道。

宋南知站穩,接過餘嬤嬤手裡的提籃,拍拍她的手:“嬤嬤不用擔心我,進去吧。”

走過一條兩面都是石牆的小巷,餘嬤嬤對守在鐵門前的官兵道:“麻煩兩位開下門,相爺來讓我們給裡面的犯人送吃食。”

兩個手持長矛的人,對望一眼,往裡面喊了一個牢頭出來。

那差頭出來趾高氣昂:“看哪位呀!”

餘嬤嬤從袖子裡拿出幾錠銀子,笑道:“就是同豐酒坊的衛掌櫃。”

“哦!”牢頭接過銀子,在手裡拋了拋,轉身進去,“來吧。”

雖是白日,牢裡也是漆黑一片。

宋南知忍著腥臭,藉著火把的光亮跟著走。

牢頭走到牢房盡頭停下,對著裡面喊:“有人來看了!”

又對餘嬤嬤道:“兩位慢聊。”說完轉身離開。

衛掌櫃本來靠牆躺著,聽到聲音,睜開眼,大吃一驚:“姑娘怎麼來這種地方了?”

“他們對你用刑了!”宋南知驚呼。

衛掌櫃滿身血痕,掙扎著爬到她們面前。

餘嬤嬤心疼不已,忍不住擦眼淚。

“沒事,一點小傷,不過姑娘別擔心,我什麼都沒有承認,不會汙了大長公主的名聲的,嘶……”

衛掌櫃嘿嘿一笑,又扯痛傷口。

觸目驚心地傷口,看得宋南知驚駭不已,她強裝鎮定:“放心,我會救你出去的,現在我想知道,酒坊裡釀酒的米,你能認出來嗎?出入賬本都記清楚了嗎?”

“我們酒坊用來釀酒的大米只有兩種,一種是南方桃花縣的桃花米,為春稻,顆粒飽滿,類似桃核,一種是芙蓉縣的芙蓉米,長條形白色透明狀,當時他們搜出來的黴米,我當時看了,確認不是我們酒坊的。”

衛掌櫃管理同豐酒坊多年,酒坊裡用的什麼東西,一眼即知。

“你用來熬粥的米,就是用的這兩種米是嗎?”宋南知確認。

“千真萬確,雖然這個米貴,但姑娘當時吩咐的突然,屬下也沒時間再去糧店買米,想著先用現成的墊著,況且酒坊裡每一筆大米的來源都記得清清楚楚,都是能查到來龍去脈的,就連每日用了多少米,還剩多少米,我都在賬本上記得清清楚楚。”

“好,我知道了,委屈你在這裡多呆幾天,外面我會打點好,不會讓他們再對你用刑了。”

“多謝姑娘,屬下不委屈。”

瞭解完自己想知道的,宋南知對餘嬤嬤使了個眼色,自己率先出來。

餘嬤嬤留在後面跟牢頭套近乎。

歷經兩世,宋南知也沒有在這麼差的環境裡呆過,她小跑出來,扶著牆喘息。

等她平復,餘嬤嬤追了出來,扶著她離開。

上了馬車,她閉著眼睛養精蓄銳,手卻摸到一個東西。

低頭去看,是一張紙條,她拾起來開啟,紙條上寫著:三里外,魚藻齋。

宋南知想笑卻只扯了扯唇角,不過幾次,她已經熟悉了他的字跡。

距刑部大牢三里外,有一條翠煙湖的支流,叫危河。

雖然離京城主街不過幾條巷子,河兩邊有也有鋪子,卻因為靠近繁華的主街,而冷冷清清。

宋南知從街頭走到街尾,才看到一座二層小樓,門前木匾上掛著魚藻齋。

是一家書肆。

她走進去,一股書香撲鼻而來,讓她緩和不少。

店內十幾個高到橫樑的木架,滿滿都是書,碼得整整齊齊。

每個架子邊都有幾個書生,衣著樸素,甚至還有人身上打著補丁。

每個人捧著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並沒有注意到進來的她。

只有掌櫃從櫃檯後面鑽出來,輕聲對她道:“姑娘,好書在裡面。”

宋南知讓餘嬤嬤就在外間等著她,自己跟著掌櫃進去。

掌櫃帶她穿過院子,敲了敲院子裡最後一間房門,隨後開啟門,讓她進去。

宋南知猶疑看了他一眼,他只點著頭賠笑,打著請的手勢。

深吸一口氣,宋南知踏進房門,那掌櫃的在外面把門關上。

宋南知環視房內一圈,並沒有看到人。

“在這。”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

原來,房間屏風後面還有一扇門。

推開門,蕭予章正站在門外的木廊上,望著危河。

看見她,揚了揚眉毛。

因宋治方拗不過她,只能答應安排她去牢房,卻叮囑她不要張揚,免得引人注意,傳出去不好聽。

她便打扮成小丫頭的模樣,雙丫髻上綁著紅繩。

連個斗篷也沒有,看著很是單薄。

蕭予章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給她披上,並在她拒絕前道:“若得風寒病倒了,貴妃的千秋節你怕是不能參加了。”

宋南知抿唇,不知道是要怪自己鼻子好,還是真的冷。

他衣服上殘留的龍涎香竄到鼻尖,瞬間讓她體溫升高,熱氣直冒到臉上。

她忍著將衣服丟掉的衝動,走到他前面,看著已經結冰的河水道:“鬧中取靜,是個消遣的好地方。”

蕭予章提起爐子上的銅壺,斟滿酒杯,笑問:“喝嗎?”

“這是……同豐酒坊的酒。”宋南知接過杯子,脫口而出。

蕭予章點頭,說得隨意:“掌櫃的留有幾壇,今日一嘗,果真別有風味。”

宋南知只聞了下便放回去了,她不想在外面隨意喝酒,特別是在他面前。

開門見山問道:“你有何事找我?”

蕭予章也不在意,坐下來看著她:“你打算怎麼做?我是說見到陛下之後。”

宋南知本想說,她已找到了可以證明同豐酒坊是被陷害的,但聽他的意思……

“你是說,陛下不在意同豐酒坊有沒有真的用黴米施粥。”她揣測他話中的意思,問出自己的猜測。

蕭予章笑意更深:“甚至這件事的幕後主使也不重要。”

“那什麼重要?”

“你的決定重要。”蕭予章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所以不要去跟陛下伸冤。”

“我不明白。”宋南知聽得更加糊塗。

蕭予章再一次將酒杯推到她面前:“你知道為什麼那些清流願意彈劾羅本海嗎?”

“你的意思,這件事果真是宋相下的手。”

宋南知握緊拳頭,難道先前對峙,她隨口一說的竟是真相,他才惱羞成怒。

“你可以這樣猜測,但我的意思,這件事你再去找你外祖父也沒用,沒人願意摻和進去。”

宋南知看著爐子燃盡的炭火,拿起夾子,添了點銀骨炭進去,看著燃起的火苗,她聲音像是從牙齒縫裡蹦出來:“你別打啞謎了!”

“你看過同豐酒坊的賬本嗎,幾十年的入賬總能解朝廷的燃眉之急。”蕭予章順她意,直言道。

“又不是隻進不出。”宋南知下意識反駁。

而蕭予章看她的眼神,頗有些玩味。

她靜下心來細思,不由得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你是說,他們會有辦法,讓我把這些賬填回去。"

“也不會做得太難看,三司其中的御史臺,陛下指定的御史中丞是主審人,他是你外祖父的得意門生。”

宋南知幾乎是衝出魚藻齋的,上了馬車,她才發現身上還披著蕭予章的皮毛大氅。

她拽下來,扔給後面的餘嬤嬤:“嬤嬤幫我還進去。”

來這一趟,她好像更加被動,別無選擇,不由得遷怒他。

馬車慢慢回到主街,聽到街上各色小販吆喝招呼的聲音,她已冷靜不少。

經過一座歡樓彩門的酒坊時,宋南知聞到飄出來的酒味,她對馬伕喊道:“停一下。”

開啟布簾,看著來來往往的店內,她吩咐:“嬤嬤到這裡買一罈酒來。”

“姑娘,咱自己家有酒,比這裡的好多了,買他們的做什麼?”

宋南知已不復方才的陰沉臉色,眉眼染笑,聲音篤定:“也許這是一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