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紫蘇火急火燎的帶著肖賢去了沈七歡的洞天福地,若是觸碰不到他的身體就無法再進行交合渡氣。可是不論她用盡什麼方法,翻遍多少古籍都無濟於事。藏經閣內,他站在認真翻閱的她的身後想伸手摸摸她的髮髻,卻再也觸碰不到她了。

沒有,什麼也沒有,根本沒有記載著和解脫香任何有關的法門!

慕紫蘇猛然回首道:“別急,我用太初之心再試一試,一定有法子!”

肖賢又一路隨她回了寢殿,一顆金紅色炙熱的光團從她心口處緩緩移出,雖然無法觸及,但肖賢能感受到那顆心臟的溫柔和愛。就像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美好。

慕紫蘇用盡十二分力氣將太初之心打入,依舊穿過了他的身體。她再次灌入真氣,還是沒有半分變化。

但她鍥而不捨的道:“我去十二宮裡看看那解脫香到底怎麼回事,你等我回來!”

她剛要走,又聽身後的他道:“罷了吧,饕饕。”

她十指緊攥,已然淚流滿面,“我不要你走!”

肖賢眉睫低垂道:“所謂緣起性空,即是世間一切因姻緣聚合,也會離散,豈有永恆。”

“總有恆常不滅之法!至誠即是天道,你難道忘了嗎!”

“是啊。你說得對,可在那之前你需安神定志,切勿被外相所侵擾。”肖賢微笑道:“放心,我還能感受得到饕饕。”

慕紫蘇深吸一口氣,回到他身側,低聲啜泣著。

肖賢很想替她揩淚,卻做不到了,他道:“我看到了紅兒,見到了九齡,阿奴也要成親了。最重要的是看到你飛昇,看到你得償所願,以前我本以為,與你長相廝守就是天下第一的幸事,殊不知,如今已經圓滿善哉。”

慕紫蘇用力搖頭道:“不會的,我不會讓你魂飛魄散的!”她哭得很是委屈,“我捨不得!”

他彎起笑眼,“好,我說過,這世上或許連我自己都很難相信,卻從來都相信你。”

翌日,玉無香的房間裡再次傳出了怒罵聲,“我說過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觀音奴沒有與他呈口舌之快,而是無比堅決的凝視著他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成親,因為阿公沒有時間了!”

長生宮內,婚宴辦得十分倉促卻樣樣俱全,前來道賀的好友也如約而至。只是那天陰雨綿綿,天地間籠罩著一層灰濛濛的霧氣,嘹亮的鑼鼓聲怎麼也驅不散那份陰霾。慕紫蘇用她的十福梳給觀音奴梳髮,趙約羅和畫笙攙扶著新娘子入了花轎。

隨著守一喊道:“一拜,再拜,三拜——天地交泰,保合太元。人間二美,星會橋邊。合巹大吉,夫婦團圓。諒亦歡與,同心同德,祭告吾祖,佑啟後賢。千秋萬代,富貴綿綿——”

慕紫蘇和肖賢坐在高堂之坐上,看著年輕俊俏的新郎官和新娘子俯身叩拜,他含著溫柔的笑凝視著觀音奴,側身低聲對慕紫蘇道:“這麼多新娘子裡,還是饕饕最好看。”

她看著他的笑,淚水盈滿眼眶。她知道,他又想起了他們成親的那日了。

隨後,觀音奴敬獻上了茶盞,可肖賢喝不到裡面的茶水了,只能由慕紫蘇代他一飲而盡。他含笑道:“起身把,阿公嚐到了。”

觀音奴噙著淚水再次叩首道:“祖君祖母的養育之恩,阿奴沒齒難忘。”

慕紫蘇俯身將她扶起,“好了,這是你的大喜之日,不許哭。阿公看了會傷心的。”這麼說著,她的眼眶也紅了。

待賓客散去後,慕紫蘇,趙約羅和肖賢回到長生宮的寢殿,趙約羅帶來了許多如意長生酒,提議去登仙台上痛飲。三人並肩坐在石臺上望著雲捲雲舒,趙約羅道:“爹,你記不記得,以前在離恨天,只有我可以一睹孃親的芳容。你將我抱到她懷裡,對她說,這是我們的女兒。我便每日清晨,午後和黃昏時,都會來給您和孃親請安。”

肖賢莞爾,“那時你才幾歲?就記得這麼多了?”

慕紫蘇問道:“哎,肖老道,紅兒小時候有沒有好玩的事,說來聽聽。”

“娘……”

肖賢笑道:“當然有。”

“爹!你要是說我便不理你了!”

“哎呀快說,我想聽!”

肖賢道:“無非就是這個嘴饞的丫頭誤食了毒菌,非說她身邊全是豆角,我便看她摘了一整宿的豆角。”

慕紫蘇噗的笑出聲,“竟還有這麼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你更無聊,還在旁邊看人家一宿。紅兒,要不你再吃一次,我想看!”

趙約羅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若是讓全國百姓都知曉,她堂堂女帝顏面何存啊!

“……還是讓我爹吃吧。”

肖賢嘆息,“真是沒良心的丫頭。”

“一脈相承罷了。”

宮中侍女聚在一起聊天時,趙約羅偶爾會聽他們說,女帝娘娘都一百多歲了,父母高堂還健在,真是難得的福氣。

她不知,自己是否應該已經知足,不該再奢望太多呢?

慕紫蘇喝得不省人事,趙約羅將她扛了回去。臨別時,肖賢忽的跟她說:“日後饕饕就要麻煩你了。”

淚水盈滿眼眶,她點點頭,“哪裡的話,您放心吧。”

兜率天宮內,離伽天主傳召了沈七歡,下令讓所有乾達婆和緊那羅天人進入心臟。

沈七歡猶豫道:“您應當知曉,心臟所承受的力量是有限度的。”

這個臨界值只有離伽天主自己能看到,他優雅的走上王座,潔白的天衣拖曳在光潔如玉的階上,“所差甚遠。”

沈七歡叩拜道:“謹遵神尊天命。”

那天,悠揚卻足以蠱惑人心的絃音縹緲在九天之外,乾達婆和緊那羅族人歡娛徹夜,狂舞不能停歇,在沈七歡的操控下湧入心臟中。

隨著猛烈的鼓動,心臟迸發出萬丈金光,整座兜率天宮都無法控制的震顫著。

離伽天主神色悲憫的注目著這一切,他知道,時機就要成熟了。

原來即便是天神也無法左右生死之事,可慕紫蘇卻覺得這樣也好,至少比五十年前他含恨而終要好得多,每天互相道一次別,明日還能見到,像是一程又一程的相送。

她不知送他到哪一處,說了再見,卻再也不能見了。

只是她固執的認為,不到解脫香燃盡的最後一刻,絕不能放棄。

那日,無計可施的慕紫蘇再次進入了十二宮,看到了藏在裡面的解脫香,只剩下一成了。她鬼使神差般的將太初之心取出,放在瞭解脫香上,不久後,她竟然發現解脫香燃燒的速度變慢了?!

她喜出望外,急切的想要告訴肖賢這個訊息。她回到寢殿沒看到肖賢,只看到了趙約羅,正在收拾房間。說起來這個人真是心大,這個節骨眼兒了還跑去做點心。

“紅兒!紅兒!我找到法子了!哎?你的手怎麼了?”

趙約羅的手背上出現了一道被燒灼的痕跡,她大咧咧的道:“昨日我去軍營練兵,一時興起和楚敘北過了幾招,許是許久不用劍了有些生疏被他略勝了幾招。”

慕紫蘇一聽到是被楚敘北所傷就很氣,“無妨!我教你些損招,下次打回來,區區一個楚敘北也敢傷我的紅兒!”

“那是自然。對了,那解脫香如何了?”

“我險些忘了跟你說!我發現太初之心可以延續解脫香的時間!”

趙約羅也欣喜若狂,“當真!?”

“肖老道有救了!!”

“不如這樣,孃親和父親速速閉關,去交合渡氣,我也有太初之心,由我替爹延壽,如何?”

“這樣也好!肖老道若是聽說你為他如此盡心,肯定美上天。”

“女兒該做的罷了。”

“好,我帶你去十二宮!”

在慕紫蘇轉身的剎那間,天際烏雲沉沉掩蓋了光線,她沒有看到趙約羅眼裡深藏的殺氣。

長生十二宮內,慕紫蘇手把手的教著趙約羅如何使用太初之心的力量,可試過幾次,趙約羅都不能將太初之心從體內運出,慕紫蘇想恐怕這是因為這太初之心並非是她自己的緣故。趙約羅說:“您先和父親去七叔的洞天福地吧,容我再琢磨琢磨。”

她抓著她的手道:“那你爹的性命就交給你啦!”

“好。”

慕紫蘇離開後,趙約羅低頭看向只剩下一成卻被慕紫蘇強行續命苟延殘喘的解脫香,流露出妖冶般的笑,“肖老道,最後你的命,還是落在了我手裡啊。”

洞天福地內,慕紫蘇帶著肖賢潛入水下,吐納間,一輪光華一波又一波的漾開。

忽然間,她腦海中看到了一個畫面。

解脫香在一隻修長的手中,驟然斷裂!

是沈七歡!

慕紫蘇猛然睜開雙眼一躍而出,肖賢看她驚惶的神色問道,“怎的了?”

“我、我不知是不是看錯了。沈七歡竟然捏碎瞭解脫香?!不可能,他進不去十二宮內!這怎會——”

“興許是你近日太過擔憂,出現了幻象。”

“不行,我必須回一趟長生宮。不然難以靜心運功。而且,我總覺著和紅兒有關……”

肖賢表面上淡定,心中也升騰出不詳的預感。

十二宮內,趙約羅將那根極細的解脫香從香爐裡拔出,眸中閃過一絲陰冷銳利的光,四周陡然煙霧瀰漫,在她五指收攏的剎那間——

滔天的烈焰訇然四起,火舌襲來,箍住了她的手腕,與此同時一道凜冽的劍氣正中她的小臂,解脫香掉落至地!

趙約羅望著火光中的兩個身影,唇角微勾,“想不到你們這麼快就發現了。是我失算了。”

他的聲音根本不是趙約羅的,而是沈七歡!

慕紫蘇移形換影要奪走解脫香,沈七歡卻瞬間掙脫開禁錮他的烈火,輕巧的避開了肖賢窮追不捨的劍氣,寬大的袖袍中衝出一道煙霧,在慕紫蘇觸碰到解脫香之前,將其掠走,而後再次落入他的手中。

慕紫蘇心絃緊繃,咬牙切齒道:“沈七歡!任何條件我都答應你,可我求你,放肖老道一條生路!”

“放他生路?誰又來放我生路呢?”

可比起肖賢自身安危,他更擔心趙約羅,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手中幻化出昊天鏡,在照耀在趙約羅身上的那一瞬間,沈七歡的神魄從她體內被逼出,而趙約羅的身軀杳無生息的倒地。

慕紫蘇這才驚覺,他奪舍了趙約羅!

被奪舍的人,魂魄蕩然無存,只剩下空蕩蕩的軀殼。

是他殺了趙約羅!他殺了她的女兒!!

慕紫蘇只覺天崩地裂,撲到趙約羅冰冷的身體上,懷抱著她,小心翼翼的輕聲呼喚她,“紅兒?紅兒你醒醒,你別嚇我,我求你,你別嚇我……”她拼命將自己的太初之血灌入到她的身軀內,卻一次又一次的潰散……

沈七歡直視著肖賢,輕笑道:“這便算我送你們夫妻倆的薄禮了,也讓你們嚐嚐失去摯愛的滋味,看看你肖老道還能不能寬宏大量,慈悲為懷。”

一股熟悉而壓抑的氣息充斥在整座十二宮內,彷彿從地獄中最黑暗的深處伸出的一隻遮天巨手,在撲入陽間的一剎那,將萬物血淋淋的抽離,收攏於掌心……

肖賢冰霜般的眉睫之下隱藏著的平靜殘忍的陰鷙,隱在廣袖中持劍的手緊攥得有些發抖,在抬眼的剎那間,他如離弦之箭飛身掠上!

他將近日所有與慕紫蘇交合渡氣得來的力量全部灌注於木劍中,舍了纏絲勁化為猛烈的攻勢。至道之中,寂無所有,神用無方!

劍氣如虹,山川崩竭,冰碎瓦裂。

失去摯愛的悲憤和痛楚幾乎讓他喪失理智,殺了個昏天暗地,曾經多年肝膽相照攜手並進的情誼也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沈七歡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無數道劍氣將他的魂魄生生撕裂,肖賢這才發現,他已經沒有實體了,只剩下一縷孤魂而已。

他癱倒在地上大口喘息,死亡於他而言更似解脫,他看著肖賢暢快淋漓的大笑著,“肖賢,你即便殺了我,你女兒也回不來了!再讓你見她一面,是我最後的仁慈,肖賢,現在,我送你上路!”

為什麼,肖賢明明已經從他手中奪走了解脫香,沈七歡的手中為何還有另一支?!

——沈七歡!!

慕紫蘇彷彿失去了所有五感,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沈七歡手中的解脫香化為碎末,她驚愕的回首,只見肖賢的身軀也霎時間消散無蹤——

她奮力衝到他身邊,卻在最後一刻只能看到他充滿淚水,不捨的雙眸。她抬手去夠散落在地的香灰,什麼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