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鎮後方指揮的唐煜立刻傳令道:“剿滅所有天人!”
嘹亮的風笛聲再次此起彼伏,名為‘盤古’‘女媧’‘伏羲’的巨型傀儡人浮行在海浪上興起滔天巨浪,與觀音奴君遷子擦肩而過,逆風而去——
觀音奴這才發現,他渾身沒一處好地方,連同自己身上也染上了他的血,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如釋重負的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氣喘吁吁的道:“沒事了,阿奴,我在這兒,不怕。”
或許是這個懷抱太過溫暖太過讓她安心,她便昏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下意識的也緊緊揪著他的衣角,就像當年他失憶來到長生宮,寸步不離的扯著她的衣角,喃喃囈語道:我終於……找到你了啊。
蓬萊仙島中,凝神調息的肖賢手旁的通天鏡忽地亮了起來,是君遷子,“阿公!不好了!我們……我們……”
“你們在何處!”
通天鏡斷斷續續傳來君遷子的聲音,“北海歸墟!”
龍脈?!
海風越發凌厲,浪潮洶湧滔天,黑雲壓在頭頂,吞噬了澄澈明媚的天光,視線內一片黯然。龍脈地宮中,雷暴交織,將深黯的空間照亮。不遠處是四條活生生的蛟龍,長長的龍鬚蜿蜒浮動,利爪怒張!
肖賢閉目凝神試圖尋找慕紫蘇和君遷子的氣息,卻什麼也感知不到。忽然間,四周景象快速旋轉,逐漸化成一條光。當他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正身處崑崙山脈。視線內赫然出現一抹鮮紅的身影,是一身鳳冠霞帔的慕紫蘇。喊殺聲鋪天蓋地向著她一點而去,每個人都虎視眈眈的覬覦著她手中那把斷裂的卻邪劍。
那些貪婪的修士在轉瞬間便挫骨揚灰!
片刻後,殺戮停歇。一片死寂。
雪地裡堆積的屍體如山,血流成河,觸目驚心!
慕紫蘇面色慘淡,她顫抖著持著染滿鮮血的卻邪劍劍柄,目光空洞的望著天空,喃喃道:“仙路漫漫,荊棘密佈,你我夫妻同心同德,同去、同歸——”
同去。
同歸。
電光火石間——
她凜然舉劍,衣袂烈烈翻飛。
這一幕,正是慕紫蘇五十年前殉情的一刻!
“饕饕!”
他下意識喊著她的乳名,一霎時淚水崩潰,眼見鮮血四溢,他用盡全身力氣向她飛去,卻穿透了她的身影!
而當他回過頭時,慕紫蘇不見了。可是他發現手裡溼乎乎的一片冰涼,血腥死寂的氣息無止盡的蔓延開來,他再次低頭望去,慕紫蘇破碎的屍身在他懷中,她的腹部被剖開,身旁是血肉模糊的嬰兒屍體。
“娘子……九兒!”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你回來了……”
淚水和汙血凝結在一起,分也分不開。一時間肖賢肝膽俱裂,五臟如焚。
“娘子,是我不好……”
“是啊,是你害死了我和九兒,讓我一人承受天劫之苦,該死的人是你啊——”
四周變幻交疊著無數幻影,耳畔詛咒聲如潮水窸窸窣窣。
——一劍獨秀,你應該以死謝罪!
——你夫婦二人,今生今世,不得善終!
——你逆天而行篡改姻緣,將受天譴而亡!
一聲聲蠱惑中,肖賢滿目枯槁,提起手中卻邪,“是啊,我劍下染血無數,妻兒性命皆死於我之手……我罪不容誅。”
旋即他引頸自刎——
可在那一瞬間,他聽到一個清冽動聽的聲音。
“夫君!”
心口處亮起的紅光,瞬間衝散了一切幻境!
呼吸短暫的停歇後,肖賢睜開了雙眼。夕陽昏沉沉的落下,透過鏤花的長窗灑進來,蟬聲十分刺耳,窗外紅彤彤的一片晦暗。他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離開過蓬萊仙島半步,方才無論是龍脈是還是君遷子都是幻象罷了。
可即便他知曉是幻象,慕紫蘇一次又一次的身死歷歷在目,真實異常,他心口處的刺痛也越發深重。
“你醒了?”
外面慕紫蘇推門而出,他看見了她才算鬆了一口氣。
“阿奴沒事了麼?”
“是啊,我們早就回來了,你怎麼出汗了,做惡夢了麼。”
說著,慕紫蘇拿出沁了香粉的帕子,擦拭著他頭上的汗水。
是啊,做了個噩夢。甚至險些喪命。
慕紫蘇筍子般纖長的手臂環著他,媚眼如絲道:“夫君可是忘了什麼事?”
算了算,今日正是渡氣之日了。
他驟然聞到一縷奇特的香氣,“你哪兒來的香粉。”
慕紫蘇窩在他懷裡,將他一縷白髮纏繞在食指上,“你喜歡麼?”
他‘嗯’了一聲。
她就張牙舞爪的要撲上去,可突然間,金光咒的經文環繞在肖賢身側,她觸碰肖賢的手瞬間融化。慕紫蘇嘴中發出惡鬼般的慘叫聲,抬起頭,正對上那雙豔涼的眸子。
“你這狐媚之術,可比我家的那個老太婆差遠了啊。”
癱坐在地上的慕紫蘇瞪大了佈滿血絲的雙眼,隨著金光神咒越發強勁,她暴露出本來的形態。
是夜叉王!
她通體泛青,獠牙怒張,髮絲冒出綠色的火焰,她實在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的重重幻境能被他這麼輕而易舉的識破!
“千年已過,你仍舊窺不破嗎?”
她冷笑:“你真以為憑八部眾就能掌控天下嗎,是人類自願的!比起修仙,人類更需要我們來主宰這個世界!窺不破的人是你!”
“不知悔改!”
“師尊,你當真下得去手嗎?!”
又一瞬,她變換為三千年前的饕餮,一襲素白的蓬萊道衣,梨花帶雨的呼喊道:“師尊……”
即便肖賢閉上雙眼,依舊能清晰的看見慕紫蘇呼救的面容。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急急如律令!!”
道門的金光神咒專克一切邪門歪道!
隨著光芒噴薄,夜叉王的身軀融化成一灘血水而亡。
意識再次被抽離,盤膝而坐的肖賢再次緩緩睜開雙眼,清澈的陽光寧靜的灑落,案桌上煙霧升騰,徐徐燃燒的解脫香只剩下不到三成了。
可他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因為夜叉王的幻境是製造不出解脫香的,也就是說他這次終於回來了。
方才種種竟然如此真實……他竟不知不覺臉上滿是冰涼的淚水。他無法再壓抑心中的情感,他想告訴她一切他的心意,就算結局註定,他也要再奮不顧身一次。
可是……慕紫蘇呢?她還沒回來麼?
他急忙拿起手旁的通天鏡,可他注入了多次元氣都無法接通慕紫蘇,難道是又壞了!
他閉目凝神試圖感知慕紫蘇的氣息,可他突然一怔。
為什麼——他絲毫感知不到慕紫蘇存在!!
他心絃緊繃,不敢有半刻耽擱,生怕出現了他最害怕的那個結果。
肖賢御劍而出,卻在途徑後山時,看到了一個髒兮兮的身影……
金屑散亂,日曜如琉璃。
灰頭土臉的慕紫蘇一手挎著個小竹籃,不知在忙活什麼,她直起身,忽然看到了不遠處正望著自己的肖賢。
然後——
在她還不知發生了什麼,沒反應過來時,就已然被肖賢緊緊擁入懷中。
“你……怎麼了啊,我只是在採蘑菇啊。”
話音未落時,慕紫蘇突然感應到了他的心。
過去他一直封閉自己的內心,即便二人共用一顆太初之心,慕紫蘇無法得知他真正的心意和難言之隱。可在這一瞬間,她終於感受到了……
竹筐應聲落地,眼淚嘩啦一下順著她的臉龐滑落,她怔怔的道:“你……一直都愛著我……原來你只是怕我餘生孤寂,才隱藏心意……”
肖賢的臉上同樣滿是淚水,他更緊的抱住了她道:“是我不好。”
慕紫蘇突然嚎啕大哭道:“夫君!!我好想你!嗚嗚嗚哇……”
肖賢的雙唇觸壓了上去,兩個人的淚水打溼了長久的吻。
一旁碰巧撞上這一幕的賀雲立刻躲在樹後捂住嘴
這光天化日之下師徒間行如此汙穢之事,真是成何體統啊!!
不僅是賀雲,還有許多路徑後山的道門弟子。
慕紫蘇試圖掙脫開肖賢,小臉紅彤彤的道:“哎呀,旁邊有很多人哎。”
“他們願意瞧,就讓他們瞧去。”說著,肖賢扳過她的臉強行再次吻了上去。
道祖還真是叛逆啊!
不過……許多弟子也真的好羨慕他們!
肖賢凝望著慕紫蘇,想將她的容顏深深烙印在骨血裡,即便日後魂飛魄散也要好好記著。
慕紫蘇眼巴巴的道:“那,我還是不是你家娘子了。”
“嗯。”
“還是不是你老伴兒了。”
“是啊。”
說著,他將自己懷中一直深藏的緋紅髮帶拿出,重新系在她的髮髻上,“想不到,我家如花似玉的小丫頭如今也成為了別人的老祖婆婆。”
她氣鼓鼓的道:“你嫌我了!對不對!”
“我怎麼敢啊。”說著,他的唇瓣又輕點在她的額頭上,“以後還要在一起。”
——我想和你,一起長命百歲。踏雪尋梅,烹茶煮酒,看盡天下美景,賞遍天下美味。待你日後發眉皆白,兒孫滿堂,你我夫婦二人,依舊相愛相知,享琴瑟之好,可好。
他曾經所盼望的,也都一一實現了啊。
慕紫蘇當然也十分好奇他怎麼就回心轉意了,肖賢便告訴她進入幻境一事,看上去是沈七歡下的命令,讓夜叉王用魑魅幻境迷惑他,第一次蠱惑他自盡未果,又想與他交合渡氣阻止他迴歸神位。慕紫蘇覺著後怕,她回來後看見他在太上殿,以為他只是在調息打坐就沒有去打擾他,去後山給觀音奴採蘑菇了。殊不知已經落入幻境。
她一邊感嘆沈七歡為了殺他無所不用其極,一邊又覺得他真是他倆的月老,若沒有他此計,她同他也不會這麼快和好。
之後,慕紫蘇和肖賢一起為觀音奴熬製松茸靈芝湯,然後偷偷躲在門後看著君遷子一勺一勺喂她喝下。
也不知為何,觀音奴從來對君遷子吆五喝六,現在卻低著頭看都不敢看他。而最驚悚之事莫過於,觀音奴一覺醒來發現變天了,倆人和好了?!
到底在她昏睡時都發生了什麼啊!
於是,她又能像以前一樣,看到兩個人一起做點心,無論走到哪都牽著手,整日打情罵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