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槿畫聽到這一句“好人”反而沒有高興起來,只見她面色深沉的朝著蔣小竹上下打量一番,突然提議要教她舞蹈。
宋槿畫未等蔣小竹答覆就自顧自託著腕子,緩緩起舞。
舞還是剛才蔣小竹跳的那支,但是在動作姿態上卻又勝過她不知多少倍。
蔣小竹望著宋槿畫的舞姿,腦海中回想起趙延聆曾讓她看過的那幅畫,畫中的趙夫人舞姿翩翩,猶如神女,端莊又不失迤邐,她曾想,究竟是怎樣的舞藝讓趙延聆也難描難畫,如今她總算明白了趙延聆當初所說。
那是何等的驚豔與絕代,瀲灩芳華不失嫵媚多情,舉手投足間既有高貴灑脫但又摻雜了萬千風流。
待一舞舞畢,宋槿畫立在原地微微喘氣,蔣小竹半天才回過神來,比起剛才的舞,她跳的簡直猶如小丑。
再後來兩人有了爭執,拉扯間,她無意落水,雙手無助的在水面上撲騰。
她看到岸邊的宋槿畫焦急的朝她伸出手,她也想將手伸出去,抓住岸邊的女子,可是她太害怕了,她不會浮水,四肢在無所依靠的水中沉沉浮浮。
掙扎間,無數的水流從她的眼睛鼻子裡鑽進她的胸肺,壓迫的她喘不過氣來。
那道身影慢慢沉入水中,她以為自己就此殞落水中, 可是她最終還是活了過來,此時她才知道,距離她落水那日已經過了五日,也就是說她整整昏睡了五日。
而從那日起,她就再也沒在趙家見過趙夫人,即便是問趙延聆,他也只是一個人沉默著不發一言,見他臉色難看,蔣小竹也不再發問,這趙家的夫人,那個明眸絕代的女子好像就此消失一般,再也不見蹤影。
時隔三年,蔣小竹再次見到當年的趙夫人,過往歲月也不捨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她依舊是曾經的絕代風。
馬車又行駛了大約半炷香的時間,蔣小竹掀起簾子朝外瞅了瞅,將手中的畫收拾好,告知車上的另外兩人已經到了,待車停穩了,三人攙扶著下了馬車。
七娘稍微整理下坐皺的裙襬,遠遠望去,那是一片山間流水,茅屋低簷的籬笆院牆,院牆裡簡簡單單搭建著一排茅草小屋,小院子雖然破舊簡單,但也收拾的還算乾淨。
“自從一年前,少爺他就住在這裡。”蔣小竹語氣變得不平不淡,提著裙襬率先朝茅草房走去。
宋槿畫望著前方,腳步遲疑,就在眼底盡頭,那個人就在那裡,那個自己唸了三年,怨了三年,想了三年,恨了三年的人,自己千里迢迢來‘紅玉閣’不就是為了找他嗎?可不知為何心心念唸的人就在眼前,她卻提不起一絲勇氣邁出這一步,有些膽怯,有些彷徨……
七娘觸了觸宋槿畫的衣袖,在她耳邊輕聲道“夫人,韓夫人已經走遠了,咱們也快些跟上吧!”
宋槿畫回過神來,果然見蔣小竹離他們已有十步之遙,輕嘆一聲對著身旁的七娘道“罷了,走吧……”
前腳剛踏入屋子,就隱約聞到屋子裡充斥著草藥氣味,七娘心裡隱隱升起不祥的預兆,趙延聆從趙家搬離,定然事出有因,她擰著眉骨,心裡萬分祈禱著千萬千萬不要如自己所想一般。
“小竹姐,您怎的來了?”話音帶了幾分愁苦,說話的是個衣著的樸素女子,容貌還算的上清秀,只是面容上略感憔悴,眼底淡淡暈著一層黑霧。
但見她一手執著個空藥碗,碗底還留存著黑褐色的藥渣子,想來是剛服侍人喝完藥吧。
宋槿畫聽到這句話,渾身一震,立在原地,這聲音是誰的,她不會不知道,她顫著身子去看,只瞧見那女孩子側著身影正在爐上收拾藥罐子,那半張清秀的臉她認得,她不禁脫口而出“小鳶!”
爐畔的女孩子聽到這一聲久違的呼喊,猛的扭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陽光逆打在人身上,在室內顯得昏暗不明,只瞧見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身段窈窕,前者緩緩走進,那張隱藏在昏暗下的臉龐也漸漸浮現出來,待看清了來人的樣貌,小鳶嘴角顫了顫,終於憋不住的撲倒那人身上,哇的一聲哭喊出來“小姐,小姐,真的是你?這些年你跑到哪裡去了?你怎麼就一個人走了……”
“咳咳……小鳶,可是來了客人……咳咳。”
聲音自裡屋傳來,想來是被剛才的喧譁擾醒了,聲音沉悶無力,就像是久久不見陽光的野草,微微散發著腐朽味道。
七娘的眉骨越擰越深,她不禁扭頭看向蔣小竹,蔣小竹和她心照不宣的對望一眼,一臉擔憂神色的朝裡屋看了看,繼而收回目光,低著頭轉身出了屋子,七娘心領神會,和小鳶也一前一後退出屋子……
聽到這久違的聲音,宋槿畫眼眶瞬間溼潤了。
她尋著剛才的聲音往裡屋走,這三年有太多的期盼,曾經狠心離他而去的執念也被這幾年的相思之情消磨殆盡,曾經一眼蕩魂,一見鍾情並非是假。
她愛他當年的清高和才氣,哪怕日後這份清高和才氣被世俗打磨,她也愛他這個人,她一步一步走著,不知道這三年來他過得好不好?是胖了還是瘦了? 畫畫的技藝是否又高了一層?
轉過裡屋的門扇,宋槿畫一眼就瞧見了躺在床上的人影,她不自控的走的近些,看清了躺在床上雙目微闔輕輕喘息的人,她不由得倒吸口氣。
臉色蒼白不見血色,兩頰凹陷,露在被褥外的手臂瘦弱的只剩皮包骨頭……
他這是怎麼了?是病了嗎?病的不能再作畫了,所以才將祖宅賣了隱居在這裡?
想起初見他的那一刻,那個俊雅的絳衣男子,總是目光溫和的朝她淺笑,淡色唇角一開一合,喚她“阿槿”。
可是現在,完全和當初判若兩人。
能被病痛折磨成這個樣子,肯定不是病了一日兩日,她很想知道在她走之後趙家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之前所有的怨恨,如今一絲不剩的轉化為愧疚。
曾經糾結已久的心結,終是解開,原來最無情的人竟是自己,原來自己竟然這樣狠心,連拋家棄夫的事都能幹的出來?
宋槿畫咬著唇,努力不讓自己痛哭出來,她輕輕坐在床榻外側,生怕吵醒他似的。
可能是察覺到床上坐了人,趙延聆虛弱的張開雙目,屋內有些昏暗,他努力辨認這眼前人的輪廓,怔了怔,突然顫抖著聲音道“阿槿……是你嗎?”
他慢慢抬起放在床沿的手臂,輕輕觸了觸眼前人露在袖口的手腕。
“是我……”宋槿畫忍著淚,一把反握住他的手掌,緊緊包裹,明顯感覺那隻手在自己手掌中輕輕發著顫。
她不禁低頭望了一眼,手掌枯瘦,指節泛白,和三年前的感覺完全不同。
三年前,這雙手掌結實有力,即便是描繪再精細的畫作,也從來不會顫抖的一雙巧手,可是現在……宋槿畫如視珍寶的將那隻手捧在心口,緊緊握住。
趙延聆有些費力的朝上挪了挪,半坐起來,另一隻手攀緣到宋槿畫的臉龐,仔細摸索起來,這次不再是夢境,是真真實實的,帶有溫度的人。
“阿槿,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咳咳……”趙延聆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剛一說完,忍不住劇烈咳嗽。
這一年多,這樣的夢反反覆覆做得多了,現在到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了,若是夢境,索性自此不再醒來。
“相公,我是……阿槿……我回來了。”說到最後,宋槿畫就忍不住的哽咽起來。
只一句‘我回來了’趙延聆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嘴角勉勵扯著笑容,不問她當年為何要走,這些年又都去了哪裡?只要她肯回來,只要她還願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