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像,不單單是樣貌,更是氣韻。

若不是七娘提出來,宋槿畫也是萬萬察覺不到,如今回想起來,眼前的蔣小竹似乎真的和她年少時很是相像。

原本兩人五官上就有些相似,只不過當時兩人身份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自然察覺不出來,可現在蔣小竹完完全全就像是富貴人家教養出來的大小姐,會琴棋書畫,會詩歌舞樂,談吐文雅,待人有禮,可這一切,不就是那人日夜不疲教出來的?

宋槿畫定了定神,忍不住脫口而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那人為何要按照自己的模樣栽培蔣小竹,若真的喜歡,又為何蔣小竹最後會嫁給他人?

蔣小竹閉了目,伸手撫上身畔的畫卷,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因為我家老爺,當年的韓畫師看中了這畫中的女子。”

當年的韓畫師,是上一屆“品鑑會”的畫界冠首,因此想要成為這一屆的冠首,除了要畫藝超群,還有就是要得到上一屆冠首的認可才行。

蔣小竹繼而又睜開雙目,低頭望向自己柔美的指尖,潔白無瑕,美玉無雙,這雙手會寫字,會畫畫,會彈琴還會下棋,這一切都是那人給予的。

她想起曾經和那人在書房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那人不眠不休的指導自己直至變成了另一個她,想到這裡,蔣小竹自嘲一笑“夫人可知道,自打少爺把我接進趙家,其實就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成為夫人的替身,然後再嫁給我家老爺。”

七娘倒吸一口氣,似乎已經漸漸明白了真相如何,她僵硬的扭著脖子,偷偷去瞄身側的宋槿畫,只見她雙眼赤紅,身體輕輕發著顫,張了張口,卻覺得喉嚨像是堵著一團柴灰,說不出一句話來。

蔣小竹至今仍記得第一次和趙延聆見面的場景,那年,家鄉鬧饑荒,餓死了不少人,只因她是女孩,為了給家中弟弟換些口糧,父母只得狠心將她賣給了人販子。

人販子轉手將她賣給了泗水城中的花樓,樓中的老媽媽瞧她太瘦弱長得也不夠水靈,便讓她做個丫鬟,端茶送水,打算先培養兩年。

丫鬟自然比不上樓裡的姑娘,身份低微,再加上她生性怯懦,膽子也小,平常說話都跟蚊子似的小聲哼哼,樓裡的人都瞧不起她,幾乎每個人都欺負過她,因為即便被欺負了,她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她記得那幾日城中突然來了好多人,聽說是在幾日後,泗水河畔會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所以各州各地的行業翹楚都來赴宴。

世人有一技之長,便可以安家立命,而被選舉出來的行業冠首,則身價倍增。

那日她和往常一樣,去給客人送茶水,正準備離開時,卻被一身酒氣的客人糾纏起來,她當場嚇得哭了起來,周圍的人卻越發惡劣。

人就是如此,更何況來花樓裡的人哪裡又有什麼好人,只要一人起鬨,其他人即便原本不想,但也只能和他們一起附和起來欺辱自己,她蜷縮在地上,抱著膝蓋,無所適從。

那時她想過,如果有人會救她,會帶她脫離苦海,不管那人是老是醜,是傷還是殘,她一定會好好報答他,終生侍奉他。

也許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她正想著,也就真的有人撥開人群,擠了進去,那人將她護在身後,略顯消瘦的身影替她擋住周圍的嬉笑聲和辱罵聲。

周圍人覺得沒趣,沒多久就散了。

那人用寬大的手掌輕輕拍著她的肩背,接著又輕柔的牽起她的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溫柔的嗓音在她身側溫柔說道“不要怕,以後你就跟著我吧,我會帶你回家,嗯……你可有名字?”

蔣小竹一陣恍惚,暈暈乎乎的應道“我叫,蔣小竹……”

名字算不上好聽,鄉下的父母又不識字,就隨便取了這麼個名字,那人一陣沉默,她生怕那人嫌棄這名字太過粗鄙,小心翼翼抬起頭,眼角仍掛著一絲淚痕,雖然哭花了臉,但她還是好奇,這個肯帶她回家的人會長什麼模樣。

所幸眼前的人不老也不醜,沒傷也沒殘。

那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長相俊秀儒雅,臉頰略瘦,一身絳紫色圓領深衣,腰上配了玄色腰封,懸著瑩白玉佩,身材欣長但又有些消瘦,但好在腰背挺得筆直。

那人輕笑一聲,用著清清爽爽的聲音道“我看你也是個清麗的人兒,不如將你名字中的‘小’字改為‘清’字,就叫清竹可好?”

趙延聆從此買下了她,蔣小竹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恩人竟也是來參加這次的“品鑑會”,他是個畫師,畫畫的極好。

那幾日趙延聆時常在客棧裡作畫,蔣小竹就在一旁研墨打下手,那時覺得,只要能陪伴在那人身側,就已經很好了,哪怕日後為奴為婢,做牛做馬,甚至為他做任何事,她都願意。

寥寥數筆,她看著畫中出現一位貌美女子,杏眼鵝蛋龐,膚白如脂,體態婀娜,怡然自得的坐在樹下鞦韆上。

待畫完時,他擱了畫筆,輕輕撫了撫手掌,招呼蔣小竹來看。

那時她只當是畫冊上經常會臨摹到的美人,畢竟長得這麼美得還真少見的很,可是緊接著,趙延聆目含深情的望著畫上的女子,語氣溫柔說道“小竹,這畫中的人是我的夫人,她叫阿槿,她人很好,長得也美……”

每每說到這裡,趙延聆羞澀的低頭溫柔一笑“過幾天我帶你回家,待你見了真人,就知道真人比畫還要好看。”

蔣小竹聽到這句話,臉上的表情瞬間呆滯,感覺胸口處似乎有一處撕裂了,原來他有夫人了,原來他已經成親了。

她看著趙延聆望著畫中人的神情,愛慕而深情,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他的夫人,也不知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受到他的關懷寵愛,她想,那一定是個無人能及的女子吧。

那日,趙延聆對她說了很多關於這位夫人的事,從在宋家初遇,一直到宋老爺離世。

他說,阿槿從小就只有父親一個親人,宋老爺辭世,宋家肯定也撐不了多久,到時候阿槿肯定很難過,他還說,他很想贏得這次冠首之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幫阿槿幫宋家,所以從來不想參與這類賽事的他,為了他的夫人,決心來赴這場宴會,而且還是抱著必贏的打算。

自那日後,就是長達幾日的品鑑會,她記得有一日,趙延聆回來的很晚,似乎是喝了點酒,身上沾了酒氣,他跌跌撞撞的回來,坐在桌角,捧著畫著他夫人的畫作一聲一聲嗚咽喚道‘阿槿,阿槿……’

蔣小竹嚇了一跳,急忙去攙扶,趙延聆從畫中抬起腦袋,見了她,目光變得迷離又懵懂,待看清了眼前人,瞬間酒也醒了大半。

他捧著手裡的畫,定了定神,突然對蔣小竹道“如果有一天,你會享受榮華富貴,受眾人愛戴,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辱你,責罵你,但是你要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存在,你要學會她的言談舉止,模仿她的一舉一動,會她所會,如此?你願不願意?”

蔣小竹沒聽明白,輕輕“嗯?”了一聲,眼睛撲閃撲閃的。

趙延聆扶著桌子坐定,低頭望著手裡的美人畫作,深吸一口氣,斟酌了一會,又道“如果我想成為這一屆的冠首,就必須得到上一屆冠首韓寧畫師的認可,韓寧見過我這幅畫,他託人來說,如果願意將這畫中的美人送與他,他便讓我做這一屆的冠首,可是,可是……”

可是那畫中的人是他的夫人,他怎麼能,又怎麼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