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在那家酒店裡開了一間標準間,我搶著要付錢,結果被她一手推了,把我推得老遠的。我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一個女人哪有這大的力氣?
她拿著門牌鑰匙過來把我的手拉著去坐電梯。我回過頭,看著服務檯上那個小姐漠然無神的目光,然後再看看賓館裡溫馨的氣氛,我的靈魂就在那一瞬間被鋪開了,靜靜地躺在某一個角落裡,我的身體可以肆意妄為了。
在一個標準間裡,我們進去後,她狠狠地把門關上,對我說:“我想做!”
我的身體替我回答說:“我也想做。”
我們各自脫光了衣服,然後看著對方,等待著對方的一個動作。我的身體向前走了一步,然後過來兇狠地把她扔在床上,這時我的靈魂聽到了空調裡發出冷氣的嗖嗖的聲音,像蛇吐著紅血的信子,蟄伏在那裡,看著我被嫂子扳在身下。
沒有接吻,沒有撫摸,沒有言語。
忽略了誰是男人誰是女人,我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覺得,此時睜開眼睛是罪惡的。
我就被她征服了。我的靈魂一下收了回來,緊接著是疲憊後的疼痛和不舒服。
我緊緊按住她,不讓她動,說:“不行了……”
她的汗滴落在我的身上,用潮潮的聲音說:“把手拿開。”
我是一個聽話的男人。
這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次。當我們從興奮中落入人間時,麻木得一動都不想動。她躺在那裡,扯著乾涸的嗓子說:“你看起來很純,我早就想和你睡覺了。”
我沒有說話,陷入一種半醒半夢中間的狀態。她一把拉起我,溫柔地說:“走吧,我給你洗澡。”
我的身體像中了邪似地站了起來,乖乖地和她一起走進了衛生間。
在熱水的淋浴下,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用豐滿的身體輕輕地擦拭著我的身體。我閉上眼睛,感受著她的柔情。
她問:“有女人給你洗過澡嗎?”我說沒有。
她說:“女人最喜歡給心愛的男人洗澡,最喜歡心愛的男人給她洗腳。”
我說:“是吧,可是我應該不能算是你心愛的男人吧?”
她輕輕地說:“你和他很像,但是他現在根本就不碰我了。”
我吃驚地問:“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生育。”她說完捧著臉蹲在衛生間的角落裡大聲哭了起來。
我不知所措,只是赤身過去,也坐在她的身邊,把她的頭摟在懷裡。
她的大哭變成了嗚咽,最後可憐兮兮地望著我,問:“我該怎麼辦?他現在很少回家了,在外面找了女人,我還貼錢給他用,我不想離婚,我愛他。你說怎麼辦?”
我哪裡有辦法,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我被她的絕望情緒感染了,撫著她的頭,說:“上醫院查過了嗎?”
她點點頭,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淚,說:“全國到處都查遍了,是不可能治好的。他媽媽還不知道,我們都推說過幾年再要孩子的。”
我問:“那你準備怎麼辦?”
她說:“只有離婚了。”然後她把手摸著我的臉,說:“你真的和他很像,三年前他就像你這個樣子,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還差點認錯了。只是你比他稍微矮一些。”
我說:“是嗎?難怪你對我這麼好。”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試圖站起來,差一點滑倒了。我連忙把她扶起來,用毛巾把她身上擦乾淨。她就閉著眼睛,乖乖地讓我把她的全身輕輕地用毛巾擦著……
我躺在床上,睡意全無。她在另一張床上,默默地在昏暗的床前燈下看著我。她看我溫柔地看著她,她說:“你是我的第二個男人。”
第二個,天,每個女人在上床後都會說是第幾個男人之類的。
我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說:“第一個吧,你還是把我當成他了。”
她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他不會紅臉,從來沒有。紅臉的男人看起來很可愛的,讓女人無法拒絕。”
我說:“那只是表面上而已,其實我很壞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她笑了起來,說:“我正準備說的。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淫蕩?”
我說:“哪有,我從來只覺得男人很骯髒。”
“你越這樣說我越覺得你很純的,雖然你和不少女人上過床。”她然後又問:“有兩位數嗎?”
我說:“才三個,算你。”
她呵呵地笑了起來,說:“你真是老實,什麼都說實話。”
我起床,鑽到她的被窩裡。我喜歡做完後摟著女人睡覺,很踏實的感覺。我從後面摟著她,感受著她光滑的面板,還有那輕輕的心跳聲音,一下進入夢鄉。
第二天才五點鐘的時候,我感覺到她在吻我的嘴,我在迷糊中把她壓住,在半醒之間和她緩緩地又做了一次。
當我醒來時,才八點鐘,她已經走了。
在後來的那二天裡,她有時甚至當著其他人的面挽著我的手。面對她,我沒有辦法拒絕。老陳開玩笑說:“你在外面瞎搞,小心我告密告訴你老公。”
她說:“說撒,不要緊,我把他當弟弟樣的。”
老陳突然想起什麼,說:“建建和你老公還很像的。”
嫂子笑了起來,說:“是啊,我所以挽他的手啊。”
無聊的研討會總算開完了。會務組安排去奉化溪口去玩。我和嫂子都沒有心情去,但還是去了。實際上那天,其他人都去普砣山算命去了,八臺大巴里冷冷清清的一些人。到了以後,跟團的都跟丟了,回來時車上人更少了。
晚上很熱鬧,我們武漢的聚在一起,都檢視著對方買的一些東西,說說笑笑的。我總是注意到嫂子,她的臉上還是那麼平靜面帶笑容。心想,這個女人,真不簡單啊。
在回杭州的時候,我和她還是坐在一起,一路上也幫她提一些東西,所以應該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杭州是最後的大餐,都等著購物,有的人還列出了一樣一樣的清單,老婆孩子情婦朋友之類的,一個都少不了。
我也在默想著我的清單,在才落腳的賓館裡,我們武漢的都在一起。我給一朵的東西買了,杭州的絲綢有名,就給烏烏、梅莓和家裡人一人買條絲巾,還有幾個表妹們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杭州很熱鬧,他們幾個提議去西湖玩,我沒有興趣,就直接和嫂子一起去買東西了。
在街上逛來逛去,實際是瞎買一通,其實很多東西都沒有什麼價值。
在一個店子的前面,一個模特穿的一件絲綢一下使我的眼睛一亮。我跑過去,仔細看看,一朵穿是最合適的了。紅色的旗袍,上面有幾朵大花。
嫂子說:“買給女朋友的?”
我點了點頭,她說:“那就不要猶豫,男人買東西時第一眼光總是正確的。”
我說那就買,看了看價格,還很有點貴,和女老闆砍了砍價,覺得差不多就買了。嫂子也買了一些東西,看樣子算是交差。逛下來,人都累攤條了。回到賓館裡,大家都不太想說話。當天晚上,我們就坐火車返回武漢。
在火車上,我拿著買給一朵的衣服,細細地看了起來。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的,雖然這件衣服平時不能穿出門,在家裡應該還是可以亮一下。
結果我大叫了一聲,他們都吃驚地望著我。我指著衣服,說不出話來。
衣服上有個菸灰燙的洞。還有菸灰的痕跡。
嫂子拿過去一看,說:“應該可以補的。”
我一遍一遍地說著,完了完了。我拿著裝衣服的袋子,袋子上面也有個洞,看來是我抽菸時不小心燙的。
嫂子說:“不要緊的,你給我帶到漢口,那裡有縫補的店子,我叫別人給你補好。”
我抓住最後一線希望,問:“補得好嗎?”
她肯定地說:“補得好,莫著急。”
回到武漢後就各分東西了,衣服被嫂子拿過去後,我想應該是沒問題的。
回到武漢後的早上,洗了個澡就睡覺了。心裡想著這些女人的事,卻也睡著了,真是奇怪。醒來已是日在正中天。
按先後順序,先給烏烏打了個電話。我說:“我回武漢了,給你帶了件圍巾,麼時候給你,這些天肯定是不行的。”
她聽起來有些高興,問:“為什麼呀?”
我說:“我要組個稿子,要閉門修煉一個星期。”
我以往也有這樣的經歷,所以她也沒有懷疑,說:“哦,那過一個星期我再給你打電話,不過你得記著,不能給那個小妖精打電話,我要是知道了剝你的皮。”
我說:“一個人不見,誰都不見。”我對她的威脅很有些惱火。
我給一朵打了個電話,說著同樣的話。她倒是沒有在意,只是說身體感覺有些不舒服,也不想兩邊跑了。
我心裡有些失落,雖然很想她的,但想到嫂子說過的話,冷靜一段時間也是不得已的事,再加上那件令人窩心的衣服搞好了,再給她也好一些。
梅莓我就沒有打電話了,懶得打,也不會有麼事的。在火車上,我已經把這事跟老陳說了,他也同意我一個星期不去打卡,但稿子得交出來。
我買了兩箱泡麵,四桶水,兩條煙。基本上可以不出門了,然後列印了一個“勿敲,人不在”的條子貼在防盜門上,最後給家裡打了個電話,有什麼事叫弟弟直接來我窩裡找我。關了手機拔了電話……
我就這樣與世隔絕了,除了在網路上面(電話撥號)。
七天其實就是一個星期,能換成168小時,10080分鐘,在人生當中,很不起眼的一小段,其實很多人覺得自己孤獨,寂寞。對於我這樣一個比較神經質的人來說,孤獨更是難以承受的。
在開始的兩天,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我在思考,還有五天怎麼過這個問題。我很想打電話,很想出門,很想睡覺,卻一樣也做不到,甚至窗前飛一隻鳥過去也讓我興奮不已。然後在兩天之後的一覺醒來後,我終於嚐到了孤獨的美味。我開始努力地工作,不帶一絲雜念,沒有想誰,包括一朵。
沒有事的時候,我就撥號上網,在一個聊天室裡看著別人文字飛濺在螢幕了,就那樣看著,想象著一種熱鬧。
總是有一個叫“異形”的男人,一遍遍地問:有誰能與我聊天嗎?
用紅色的字型來割裂那些分段的文字,表面上看去,就像詩的題目,一首首地掛下來。
可是始終沒有一個人回答他,說能與他聊天。
我感受到了一個人的孤寂與落寞。我抽著煙,看著煙從螢幕上飛上去,把佈置得溫馨的聊天室加上一種模糊與虛幻的氣味。
有誰能與我聊天嗎?
這是二十世紀末期最流傳的一首詩的詩名。詩的內容就是空白,一個靈魂的背後的吶喊。
我終於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無邊落寞。直到現在,我還在用這個名字。
我給他發了一條訊息:你直接找誰聊就行了。
異形:你是說你有時間和我聊麼?
無邊落寞:沒有時間,看你喊得挺累人的。
異形:你真是一個好人。
無邊落寞:這跟好人無關的。
異形:我覺得你就是好人。
無邊落寞:你怎麼比女人還囉嗦?
異形:我就是女人呀!
……
就這樣,我碰見了一個註冊時是男人卻是一個女人的叫“異形“的人。
是因為變異才讓女人想成為男人嗎?我不知道。她,注意,這裡應該用“她”了。我說我不信,她發了一個電話過來,要我打過去。
我無聊,我開啟手機打了,一個女孩接的,她怯生生地問:“你是無邊落寞嗎?”
我掛了電話,沒有說一句話,也斷開了網。
或許說,每一個女人的靈魂裡,總有著一些秘密。從嫂子身上,我也知道了一個女人笑容背後對生活的恐懼。我原來以為自己瞭解她們,其實錯了。我發現對她們都一無所知。
愛著我的一朵為什麼說不會和我結婚?
愛著我的烏烏為什麼會離開我?
梅莓為什麼會愛上我這一個在她眼中無聊透頂的人?
嫂子為什麼會跟我上床?
……
其實一切都沒有答案。
這種恐懼讓我想到,我如何能深入她們的內心撥開這層層迷霧?我伸手過去,揮動著自己的靈魂,卻什麼也看不見。
同樣,我也不可能鑽進一根網線,從這一端到那一端去深入這個叫“異形”的女孩子的內心。
我享受著一個人的味道,享受著枯燥的泡麵,無味的桶裝水,不用刷牙,不用洗臉,也不用刮鬍須,也沒有必要穿衣服……
可是我時常照著鏡子來審視裸體的自己,看著黯淡無光的眼神和蠟黃的臉色。
聊天室詩歌的題目改成了鮮紅的:無邊落寞在嗎?
我當然在,而且無邊的落寞也在我身上。
無邊落寞:在!
異形:你終於出現了!好高興啊!
無邊落寞: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異形:看著你那四個字就覺得高興。
無邊落寞:無聊!
異形:你也是女孩嗎?
無邊落寞:我是太監。
異形:難怪你在電話裡不說話就掛了。
……
就這樣,說上幾句我就會下來。這時我才想到整整四天我沒有說過一句話了,我張開嘴巴“啊”了一聲,證明自己沒有喪失說話的功能。其實我想,如果我是一個啞巴的話,應該能當一個很好的作家。
我開始羨慕起啞巴來,我想像著啞巴是如何生活的,我就生活在一個無聲世界,安靜、寧靜,用幾個手勢就可以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是一個啞巴的話,那麼我面臨的那麼多難解的問題就一下有了結果了。
其實我只需要割掉自己的舌頭而已。
我重新上了網,進入聊天室,異形已經不線上了。我看著那麼多的啞巴用方塊字來調情,甚至談論文學,熱鬧一片。我輸入幾個藍色的大字:異形在嗎?
每當螢幕上有十行左右的時候我就發一遍。一次一次地。
異形終於上來了。
異形:我在!!
無邊落寞:我忘了對你說,其實我是個啞巴。
異形:……
無邊落寞:你同情我嗎?
異形:說不清楚,你不會是在騙我的吧?
無邊落寞:沒有,我說的是事實。
異形:啞巴也挺好呀,不過我覺得你是騙我的。
無邊落寞:沒有!
異形:唉。
無邊落寞: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的人是多餘的?
異形:沒有,絕對沒有。
……
然後我就下了,我想看看這個異形的女孩還會不會找我,這個想法令我很興奮。你想,一個女人能承受一個男人是啞巴嗎?一個女人能愛上一個啞巴嗎?推而廣之,如果我是一個啞巴的話,一朵她們還會愛我嗎?不會,所以世界上的愛情總有些令人懷疑。
我相信,在人的深處所深藏著的,絕對不光是愛本身那麼簡單。
在第五天的深夜,我上了網,我等待著一個女人在發“無邊落寞在嗎?”這句話。
一個小時後,還沒有出現。我抽著煙,繼續看著那一行行的詩,赤身裸體地。電扇在我旁邊呼呼地響著,把我的身體吹得乾枯,我相信,異形永遠不會出現了。
正在我想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真的出現了,還是問著那句話。我馬上坐好,手按在鍵盤上。
無邊落寞:在。
異形:我等你半天,以為你不會上來了。
無邊落寞:你很在意我上不上來?
異形:當然,我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應該上網多聊聊天。
無邊落寞:你真是一個好人。
異形:這與好人無關。
……
在同她聊著的時候,我的又一個惡作劇湧上心頭。我想了想,然後說:
無邊落寞:我從來沒有和女人上過床。
異形:上床很骯髒。
無邊落寞:可是我還是很想。
異形:當然,很正常。
無邊落寞:你願意嗎?
異形:願意什麼?
無邊落寞:和我上床。
異形:不會。
無邊落寞:為什麼?
異形:能不能談點別的話題?
無邊落寞:可是我現在只對這感興趣!
異形:因為我很醜。
無邊落寞:只要你是女人,
異形:說得真難聽,你應該正正經經地做點事。
無邊落寞:像我這樣能做什麼事?
……
在那天晚上,我一直就和她聊著,有一句沒一句的。當太陽昇起來,從窗簾裡探出一道斜如利劍的腦袋,就是在問候我,說:嘿,可以出門了。
我洗個澡,穿上最乾淨的衣服,打如同另一個世界的一扇門。
我走上街道,人們還是不緊不慢的,我的那七天的時間對這個城市來說根本就不存在,沒有留下一絲印跡。太陽如火,充滿熱情,我走了五百米遠後,渾身已經溼透了。我邊走邊打量著這陌生的地域,好像是從回憶中一樣慢慢甦醒過來。如同在他鄉,沒有依靠。
我想念窩中那狹小的地方。
我回來了,拿起電話,很想打個電話卻又放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一朵打電話來了,嗓子帶著哭聲似的,責罵道:“你死哪裡去了?電話都打不通。”
我說:“我……”我剛開口,發現自己嗓子發出的只是幾聲乾涸的嘶聲,像蛇的信子在探照獵物。我急忙咳嗽了幾聲,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關門一星期寫東西。”
一朵說:“我當時正在吃飯,根本就沒聽清你說什麼。”
我說:“那難怪。我晚上來接你。”
她說:“好的。”
我馬上又改口說:“你還是直接過來吧,打個計程車直接過來。我今天不想出門。”
她說:“好的,要不要給你帶什麼吃的?”
我想了想,說:“我想吃西瓜。”
傍晚時一朵來了,一頭汗,手裡提著一個大西瓜,進門把西瓜一放,連忙跑到電扇旁邊吹風,小聲地念著:“累死了我,熱死我了,累死我了,熱死我了……”
然後她再仔細看我一眼,大叫起來:“你怎麼成這樣子了?”
我問:“什麼樣子啊?”
“小老頭啊,瘦得像只脫毛的麻雀,快去把鬍子颳了,我切西瓜你吃。”
我站著一動不動,我說:“不想刮,我想做愛。”
一朵大笑起來:“做愛?做熱吧!這麼熱,我不想動。”說完在廚房拿刀去了。
她切西瓜的時候,我就靠在她的背上,體會著她身體散發出的發燙的汗味,伸出手也只是抓住一手的潮熱。
我把手伸到前面,把她手上的刀接過來放下。
……
不一會兒,我就躺在地板上,面對著天花板喘氣。一朵提起褲子,俯在我身上,拿著一片西瓜,說:“我餵你吃。”然後她吃下一口,放在嘴裡,把嘴巴壓過來,我閉上眼睛,冰凍後的西瓜卻沒有給我一絲甜味,我的舌頭被凍得麻木,一朵把舌頭也伸進來,在裡面攪拌著。
我一口一口地吃著,終於感覺有些甜味了。我問一朵:“你愛我嗎?”
一朵毫不猶豫地說:“不愛!”
她的回答讓我有些失落,我又問:“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
她坐在我身上,自己吃著西瓜,說:“你不會死的,壞人活千年,你就是害蟲。”
看來一個人很難在一個地方或一個人的心中留下點痕跡了,我忽然想寫詩了。
我說:“我念一首詩你聽,我寫的。”
她笑了起來,說:“呵呵,你是詩人?我看你是個神經病!”
我大聲唸了起來:
題目:武珞路
武珞路是武昌到珞珈山的一條街道
一共有八車道
每一條車道我都走過
痕跡被潔白的陽光曬死在地下
你還是經常在亞貿的門口在尋找著我的黑色頭盔
其實我已經死了一段時間
太陽把街道分成兩半
一半赤裸,一半穿著厚厚的冬衣
你在那個早晨被風吹散
我看著你的靈魂被晾乾在被截斷梧桐的身上
然後拼命地責怪我的腿
為什麼一隻長一隻短
我大聲說:“OVER!”一朵大笑起來,說:“你哪裡一隻腿長一隻腿短啊?把我笑死了,你這樣寫詩,小朋友一天能寫三百首。”
我也笑了起來,說:“我就是小朋友。”
一朵肯定地說:“你不是小朋友,你是小老頭。”
我摟著她的脖子,說:“來抱一下。”
一朵撒著嬌說:“你想熱死我啊,你現在是個烤爐。”
我想著,與其讓天氣給熱死,不如讓你把我給熱死。我們站起身來,遠離詩與男女。我看著地上發呆,說:“你看我躺下的汗印,像不像一個死人?”
一朵點點頭,說:“像水墨畫,寫意的死人。”
我把買給她的內衣給她看,一套黑的,一套藍的。
一朵拿在手中,仔細地看了看,說:“不是你買的。”
我說:“當然是我買的。”
她搖搖頭說:“我是說肯定有女人陪你買的。”
我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叫一個嫂子幫我參謀的,顏色是我挑的。”
一朵說:“你真是不要臉!”
我說:“這有什麼?”我差點說出來我還和她上床。
一朵又說:“不過我還是很感動的,叫另一個女人幫著給我買內衣,這需要點勇氣。”
我說:“別那麼多話了,穿上我看看。”
一朵說:“現在不穿,哪天我們穿著它做。”
我說:“好啊好啊!”
一朵就下去買菜去了,說是要給我弄點吃的補下身體,當再回頭看那個寫意的水墨死人像時,它已經不見了。
武漢的晚上甚至比白天還熱,靜靜的,沒有一絲風。一朵要拉我上街去轉轉,我不想去,我要她給我洗澡刮鬍子。
她用腳盆打滿冷水,然後叫我坐下,我坐在裡面,冷水浸泡著我的下半身。一朵用絲巾打上肥皂,在我身上輕輕擦洗著,絲巾上沾滿了發黑的泡沫。
一朵說:“媽的,一個星期沒洗澡,身上都酸了。”
我閉上眼睛,說:“我喜歡酸味,反正也沒人聞得到。”我弄明白了嫂子為什麼說女人喜歡給男人洗澡了,我想一朵的心裡肯定正瀰漫著一種母愛的情緒。我必須讓我變得依賴她,從而也讓她依賴我。她當然不會知道我心裡的小把戲,對了,這就是陰謀。
最後鬍子還是我自己刮的,她把我的嘴角劃了一條血跡,血總是不斷地滲出來,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天的血那麼有慾望從而不肯停下來。一朵很緊張,我叫她不要緊張,其實也沒什麼,算是獻血。
洗完後的我看起來才很有些生命的特徵。一朵吃驚地說:“不敢相信,一眨眼小老頭變成了小青蛙!”
她叫我小青蛙寶寶,我覺得一下回到了童年。我把牆上的日曆撕了八張,然後看著上面寫著:忌出門訪友,宜動土。
半夜我們各自叉著腿躺在床上,我被一身的汗熱醒了過來,停電了。
我拍著一朵的裸背,說:“起來,停電了。”一朵咕噥著說:“就讓我在夢中熱死算了。”然後發脾氣般地坐起來。
我盯著她的嘴。
她說:“你幹嘛?”
我說:“等你開罵啊。”
她笑了起來,說:“正準備罵的,被你盯著嚇回去了。他媽的夏天真難熬!”
我拿過一本雜誌,坐在她旁邊給她扇風。她說:“你今天怎麼這麼有良心啊?”我說:“我怕你熱死了啊!”
一朵把臉伸過來,說:“青蛙寶寶,來挨一下。”
我把臉伸過去和她捱了一下,臉上沾滿汗水。我說:“我們聊天吧,反正睡不著。”
一朵說:“聊什麼呢?”
我說:“聊理想、人生什麼的。”
一朵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說:“你真的發燒了。”
我真的病了,我肌肉痠痛、全身無力、咽乾、頭痛。
一朵在她包裡翻了半天,只找出一小袋咽喉片,塞一粒我口裡。
我躺在她懷裡,熱得無力動彈。一朵要下去買藥,好時候哪還有藥店開著門的?我拉住她,叫她陪著我就好。
我做了一個惡夢,然後醒過來,再做一個惡夢,然後又醒過來……
我做夢自己是一隻猴子,在樹上,四周什麼都沒有,綠油油的一片。我到處找另一隻猴子,自己卻從樹上掉下來……這是我那天唯一記得清晰的一個夢。
我很孤單,即使一朵在旁邊。一朵一手摟著我,一手把雜誌在我的頭邊揮動著,像一隻機械手。她時不時地還摟著我搖晃幾下,像月亮在雲中打滾。
一朵還說我是壞孩子,不聽話,活該!
可是我還是想著她穿著黑色內衣,和我做。頭很痛,我一遍遍地念著。一朵說:“別唸了,都成祥林哥了。”
我說:“明明說祥林嫂,祥林沒有哥吧?我忘了。”
一朵說:“誰寫的?我說她有哥就有哥。”
一朵哈哈大笑起來,把我的頭按在她的胸間,說:“聞聞,看香不香,以後說不定就沒得聞的了。”說完她嘆了一口氣。
我奇怪地說:“什麼話,媽的總是壞老子興致。”
她說:“怎麼啦?這人一生哪說得準哪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的。每天地球上生那麼多人,沒人死還不成了養雞場?”
我想一想,說:“別說,我今天當詩人,你都成哲學家了。但是誰都能死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呀?”
一朵說:“哼!你現在是新鮮我幾天,過兩年就巴不得我早死,你就可以興高采烈地去找別的女人了。”
我說:“我不想去上班了,累!你還是養我得了。我天天就窩在這裡,你把我當豬一樣養也行。”
一朵拍了拍我的腦袋,說:“別說這沒志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