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瑤領著誠誠離開沈秀芹家,到了鎮上。顧瑤先給誠誠買了兩個火燒權當中午飯。誠誠小嘴吧唧吧唧地很快就啃上了一個,又把另一個火燒用油紙包了回去。

“怎麼不吃了?不合胃口嗎?”顧瑤問。

“這個留給娘吃。”誠誠把火燒往顧瑤手裡塞,“娘還沒吃呢。”

“娘有燒餅吃呢!”顧瑤指著籃子裡的芝麻燒餅說,“誠誠要吃飽才行,吃飽才能長得高高的。”

誠誠看了看手裡的火燒,又咽了口唾沫,“那我帶回家去,給諾諾吃。”

“諾諾吃不了這個,太硬了,諾諾的小牙咬不動的。”顧瑤耐心地給誠誠解釋,“誠誠把它吃掉就好了。娘待會和你去買驢打滾,帶回去給諾諾。”

“好。諾諾很愛吃驢打滾。”誠誠點點頭,把手裡的火燒塞進嘴裡。

顧瑤和誠誠來到了鎮上的郵政局,郵遞員很快就拿來一封從隔壁市寄來的信。

顧瑤的心跳的咚咚響,拉著誠誠到外面找了個地方坐下,迫不及待地拆開信。

沈晟遠是初中學歷,在那個年代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他的字寫得和他本人一樣,硬朗又幹淨。他在信裡寫自己在隔壁市的煤礦下礦井運煤,有時也兼職記賬。說自己一切安好,叫顧瑤不用擔心。接著在信裡問了王桂香和沈連山的身體怎樣,誠誠諾諾有沒有好好吃飯,諸如此類。

家長裡短地看完,沈晟遠在信的最後潦草地寫了幾句:“媳婦,很想你,很想現在就回家抱著你,親親你的嘴唇。”

坐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旁,顧瑤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她像是怕被人看到似的著急忙慌地把信紙折起來塞進懷裡,又忍不住掏出來瞄幾眼。

“娘,爹在裡邊寫啥了?”誠誠在旁邊伸著脖子問。

“沒什麼,就是問你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沒有乖乖聽話。”顧瑤含糊不清地說。她第一次慶幸誠誠還不認識多少字。

“我看到,上邊寫想親——”誠誠還沒說完,顧瑤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誠誠,娘帶你去買驢打滾,你想吃幾個?”顧瑤趕緊轉移誠誠的注意力。

“我吃兩個,諾諾三個,爺爺奶奶也要……”誠誠成功地被驢打滾吸引了注意力,高高興興的扳著手指頭數要買幾個驢打滾。

顧瑤摸了摸揣在胸前口袋裡的信,心裡比驢打滾的豆沙餡還要甜蜜。

她幾乎能想象出來,自家那高高大大的男人坐在礦區宿舍的桌子前面,捏著一支筆,仔仔細細地寫下自己的思念之情的場景。

寫信的時候,不知道沈晟遠臉紅了沒有?反正顧瑤現在臉紅得直冒熱氣。她也很思念沈晟遠,沈晟遠在信裡寫的,回家抱著她,親親她……也是顧瑤心裡邊想著的。

給誠誠買了驢打滾,顧瑤領著他回到了郵局,買信紙和信封給沈晟遠回信。

誠誠忙著把裝驢打滾的紙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鼻子也能聞到豆麵的香氣。好香好香的!他抽抽鼻子,一門心思地想著娘什麼時候回完信,趕緊帶驢打滾回家給妹妹吃呀。

顧瑤暫時還想不到驢打滾,她攤開信紙,猶豫得不知道該怎麼寫。

顧瑤多活了一輩子,她知道在未來,手機和電腦會很快地普及,人們慢慢地也不再寫信。但是顧瑤站在八十年代這狹小的郵局裡,手裡握著一支鉛筆頭,只覺得眼前這張紙太薄了,怎麼能裝得下她對沈晟遠的思念之情呢。

“晟遠哥,家裡一切都好,爹孃都很健康。”

顧瑤思來想去,還是從家長裡短的事開始寫了。她寫自己教村裡的小媳婦做針線活,掙了不少零花錢,寫沈秀芹又懷了小寶寶,諾諾已經能扶著牆跌跌撞撞地走路,誠誠去小河的冰面上打哧溜,被王桂香揪了耳朵……

你不在的日子,我也有好好的生活。

顧瑤一邊寫一邊甜滋滋地笑了。她那些思念和牽掛,在這些小事裡被一點點地寫進信裡。

“娘,我也要寫!”誠誠嚷嚷著,在顧瑤旁邊蹦來蹦去。

於是顧瑤把誠誠抱起來,讓他也在信紙上寫幾句。

誠誠左思右想,發現自己會寫的字實在是沒有多少,歪歪扭扭地寫了顧瑤教給他的“大、小、多、少”。

信的最後,顧瑤想了又想,還是在紙上寫到:“晟遠哥,我每天都在想你,盼你回來。”而後臉又是一紅,像學校裡寫情書的小女孩似的捂著信紙寫,“吻你。”落款是“妻顧瑤”。

寫完,顧瑤急匆匆地把信折起來塞進信封。貼上郵票後塞進了郵筒裡。

會不會太肉麻了些?顧瑤捧著臉想。

管他呢!管什麼肉麻不肉麻的!那可是你男人!

顧瑤樂呵呵地傻笑了幾下,牽著誠誠往外走。都走出了一段路了,顧瑤才猛然想起來——還沒給顧瑜寫信呢!

顧瑜在那蘇家飯館半工半讀,顧瑤有時也會給她寄一點錢。顧瑜總是不要,她說她在這家幹活挺好,老闆和老闆娘都是熱心腸的善人,管吃管住。

顧瑤對這個要強又聰明的妹妹一向是很放心的,但她放不下上一世帶給她的陰影。顧瑜年紀小,滿是雄心壯志,她怎麼能在重男輕女、目光狹隘的母親手裡葬送了一生呢。

顧瑤自己沒讀完初中,上一世因為文化程度不高吃了很多的苦。她希望妹妹能擺脫沒文化這個噩夢,走得遠一些,再遠一些。

給顧瑜寫完信,顧瑤才帶著誠誠離開了郵局。路上經過供銷社,顧瑤又去買了一罐麥乳精和幾團毛線。母子倆說說笑笑的回了家。

沈晟遠在隔壁市的礦上乾的活,其實並沒有他在心裡寫的那麼輕鬆。煤老闆是按乾的多少發工錢,背的煤多,發的錢就多。

為了多掙點錢,沈晟遠每次都把裝煤的籮筐盛到最滿。到了晚上,別的工友都跑出去喝酒打牌,沈晟遠就去礦上會計的辦公室幫忙算賬,掙點外快。

晚上躺在鋪蓋上,沈晟遠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像是要碎掉一樣疼。因為要在礦井上上下下,臉上總像有一層灰塵似的洗不乾淨。

這時他滿腦子裡裝著的全是顧瑤。他漂漂亮亮的小媳婦,身上沒有哪個地方不是軟綿綿的,柔軟的胳膊纏住他叫他“晟遠哥”。臉像白玉石一樣,但是一逗就紅彤彤的,那麼容易害羞……

沈晟遠很難忘掉上一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顧瑤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害了絕症。上一世他失去太多了,兩個孩子,父母,妻子……

上一世他得知兩個孩子的噩耗,連夜坐車趕回槐樹村。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他甚至也曾萌生出一死了之的想法。

沈晟遠內心裡知道,他其實是一個很膽小的人。他害怕失去,所以拼了命也要留住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有你的信!沈什麼遠!”

郵遞員的喊聲把沈晟遠從沉思中驚醒。他放下手裡的飯盒,把手在衣襬上擦了擦,接過郵遞員遞過來的信。

旁邊的工友們探頭探腦的:“小沈收到信了?”“那是,人家有家有室的,不像你這老光棍。”“小沈,你媳婦準是想你了!”

沈晟遠笑了笑,拿著信找了個人少的角落蹲下,小心翼翼地拆開。

他仔細地讀著信裡的每一個字。顧瑤的字寫得不算好看,小小地擠在粗糙的信紙上。

沈晟遠邊看邊想著,顧瑤是在哪裡寫的這封信呢?大概是在鎮上那個小小的郵局,她戴著頭巾,穿著碎花棉襖,臉蛋凍得通紅,手裡捏著一支鉛筆,苦思冥想下一句要怎麼寫……

歪歪扭扭地“大、小、多、少”像乾草棍一樣散在信紙上,顧瑤在旁邊畫了個箭頭並備註了一句“誠誠寫的”,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沈晟遠忍不住笑起來。他的妻子和兒子,都那麼可愛!

是了,這一世,兩個娃娃也一定能順順利利地長大。諾諾沒有失聰,誠誠也讀了書識了字。

“晟遠哥,我每天都在想你,盼你回來。吻你,妻顧瑤”。

沈晟遠把信紙塞進襯衫胸前的口袋,用手捂住臉,控制不住地低聲笑起來。

紙短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