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他已經被幽閉王府三年了,今天怎麼來了?

眾人驚訝間,只見魏王李綱身披墨綠色長袍,一如三年前的模樣從容走了過來。

三年時光荏苒,竟沒有在李綱身上留下一絲痕跡,彷彿他是從定格的時空中走來的。

多嘴婦人小聲議論,“女帝不是說過母子永世不復相見嗎?他怎麼來了?”

“三年前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的,說是魏王為了一個美人,當庭頂撞聖人,還自請廢除王爵,降為庶人。”

其中也不乏多愁善感之人喟嘆:“再怎麼說也是聖人的親生兒子,母子情深,多半是聖人與魏王母子重修於好了。”

“來了來了,別說了。”

隨著魏王走向人群中央,周遭眾人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也恭敬地朝魏王行禮。

魏王神色平靜,一言不發。

鍾流安率先反應過來,快步迎上去,拱手道:“老臣參見殿下。”

說罷便要跪地行大禮,魏王伸手扶住鍾流安,溫潤的聲音響起,“閣老不必行此大禮,這裡沒有魏王,只有庶人綱。”

當年女帝顧居宸連帶魏王的李姓一併剝奪,鍾流安也不禁回憶起那句[你我母子此生永不再見]的話,心裡湧上一股蒼然悲愴之感,渾濁的淚花浸溼雙眼,動容道:“殿下。”

李綱安慰道:“老師不必傷感,璟琢這不好好的嗎?”說罷拍了拍鍾流安的手寬慰這個對自己有授業之恩的老師。

沈鶴年作為鳳閣魁首也快步走了過來,撩袍跪地道:“老臣拜見魏王殿下。”

李綱鬆開鍾流安的手,望向沈鶴年,依舊淡淡道:“沈閣老不必多禮,世上早已沒有魏王李綱。”

鍾流安自行拭乾眼角淚痕。

沈鶴年略帶感傷道:“殿下是聖人之子,在老臣這兒您永遠是殿下。”

沈鶴年修為上乘,說話辦事滴水不漏。

薛行簡也緊隨其後也迎上來行大禮。

眾人見三位鳳閣大臣一齊而動,風向轉變,紛紛圍上來朝李綱行禮。

見李統依舊愣在原地,駱士奇低聲提醒,李統這才反應過來,快步上前,夾雜驚喜的語氣高聲道:“三哥,三哥,我可算見到你了!”

眾人紛紛讓開一條路,李統雙手握上李綱的手,一臉動情道:“三哥,這些年我日日盼著能與三哥團聚,沒想到今日竟成真了。”

李綱微微一笑,反手握住李統的手道:“四弟一切都好?”

李統笑著回道:“好好好,見三哥也好,弟弟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此番此景也算得上一幅兄弟情深的戲碼,只是這場面沒有持續太久,便被內官高聲宣唱打斷了。

“聖人駕到!”

眾人急忙排好位置,恭迎女帝駕到。

女帝在依仗簇擁下,從冀州苑西側正門端步走來,待女帝進到冀州殿中,手臂高高抬過胸膛,龍鳳紋天子服闊袖揮舞,“眾卿平身。”

女帝年逾六十,聲音卻敦厚洪亮,既慈悲又莊嚴。

眾人起身,抬頭間才看見了女帝身旁站著的五皇子與六公主。

五皇子名純,小字若幼,已被封為漢王,封地在洛陽。

六公主名綺,封號安寧,與李純是龍鳳雙生子,一年前為了給大虞祈福到敬亭山修行去了。

眾人落座之後,女帝開口道:“今日是除夕,眾卿不必拘謹。”

眾人直呼聖人萬歲。

隨即女帝話鋒一轉道:“除夕佳節不免讓朕念起先帝,帝在世之時每與除夕之夜與群臣同樂,如今尚且在目。”

眾臣聞言悽悽切切,掩面涕泣。

女帝接著道:“朕每夢及先帝,帝總嘆昭明與惠早殤,朕常午夜夢醒,心中不免悲涼。朕何嘗不念闔家之團圓,兒孫之繞膝,今欲復立魏王之位,眾卿意下如何?”

沈鶴年與顧居安對視一眼,鍾流安向魏王李綱使眼色,李綱會意,起身伏在殿中,悲慟道:“母皇。”

鍾流安隨即起身走到殿中伏地道:“陛下聖明,一片慈愛純然肺腑,以此昭示天下百姓,當為天下之人以身垂範。有陛下在,是我大虞之幸,天下百姓之幸,臣恭祝聖人,恭祝殿下。”

薛行簡等人起身附議,殿中眾人起身跟隨,沈鶴年與顧居安見木已成舟,也毅然起身。

劉公公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聖旨宣佈了恢復李綱王爵的訊息,殿中眾人嘴上稱聖明,卻各懷鬼胎。

眾人復又落座,女帝替天下蒼生感恩列位臣工一年的付出,又說了些祝禱的話,底下的人自然感恩戴德,兢兢業業的聽著,女帝說罷便是沈鶴年代眾臣祝禱女帝身體康健,大虞國泰民安。

女帝敬過眾人酒後便叫大家隨意玩樂,眾人雖有所拘束,但也不像上朝一般端著,紛紛舉杯歡慶。

此時眾班樂師從側門進入,趨步來到大殿一側。

顧陌目光毫不遮掩的朝那裡望去,快速搜尋那抹熟悉的身影。

說來奇怪,眾樂師都是一身吉慶的紅衣,卻唯獨隊首之人白衣飄飄,頭上的青玉簪成了唯一點綴,顧陌眼尖的一眼便認出了那背影,是花信。

花信距離主位女帝只有一丈遠,女帝對花信的恩寵可見一斑。

舞樂響起,花信輕撫琴絃,低眉信手,琴音美如天籟。

顧陌直勾勾的盯著花信,好像那琴絃每一根都撥在了他心坎上。

顧陬舉杯向顧陌,卻見顧陌痴痴的望著對面,便略帶好奇的順著顧陌的目光看去,這才注意到那與眾不同的樂師。

顧陬心生疑惑,但不知所以,輕聲喚道:“二哥。”

連叫了幾聲才把顧陌的魂魄拉了回來,顧陌心不在焉的朝顧陬笑了笑,端起酒杯隨意舉了一下便一飲而盡,隨即又接別人的敬酒。

顧陬微微笑著,像個靦腆的孩子,抬頭飲了手裡的酒,眼睛卻瞥向了花信。

顧居安忙著應付其他人的敬酒,顧居易獨自到前頭敬女帝,女帝似乎被節日的氛圍感染,飲酒後親暱的喚顧居易的小名,“雲生,你看看那人你可還認的?”說罷看向花信的方位。

顧居易望向花信,那楚楚動人的側臉放在這殿上的舞姬中也毫不遜色,顧居易望著花信出神,猶疑的搖搖頭,問道:“這是?”

女帝輕輕招手,花信起身恭敬的走了過來。

女帝威嚴道:“抬起頭來。”

花信緩緩的抬頭向吳王,眸子卻識禮的望向地面。

吳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花信大方的回應道:“回殿下的話,小人叫花信。”

吳王聞言下意識的轉向女帝,女帝微微點頭,好似在確認。

吳王心裡有種莫名的感動,因為女帝,也因花信,卻不動聲色的朝花信招招手道:“到我這兒來。”

花信趨步走向顧居易,顧居易怔怔的看著眼前之人,不自覺有些動容。

顧居易沉默片刻,輕語道:“去吧。”

花信離開後,顧居易朝女帝深深鞠了一躬,“臣拜謝聖人。”

女帝淡然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這是朕答應你的。”

遠處顧陌捏著酒杯,眉頭擰在了一起。

本來他正在與旁人飲酒,心卻一直留意花信這邊,直到他看見顧居易叫了花信到跟前,似乎還對他很上心,不知不覺間顧陌便冷落了敬酒之人,一刻不停的盯著這邊的動向。

看到顧居易又叫花信離他更近些,心裡頓時萬馬奔騰。

三叔他?

一旁的顧阡阡正拉著李純喝酒,李純比顧阡阡還小一歲,生的又靦腆,連連推辭,但架不住顧阡阡硬灌,沒兩杯便上頭了。

相比之下,安寧公主李綺則更像個名門貴女,舉止端莊嫻雅,靜靜的坐在一旁。

顧陌一把拉起顧阡阡就往人少的地方去,顧阡阡掙扎著卻抵不過顧陌的力氣。

女帝也注意到這邊的情況,跟顧居易說道:“阡阡長大了,比若幼的酒量還大。”

顧居易連忙解釋道:“這丫頭叫我慣壞了,沒大沒小的。”

女帝卻道:“阡阡好得很,跟朕年輕的時候像極了,朕打算把她許配給若幼,你意下如何?”

顧居易聞言面上微訝,連忙拱手道:“全憑聖人做主。”

女帝擺擺手道:“這事得問阡阡,她願意才行。”

顧陌已經把顧阡阡拉到門外,惡狠狠的盯著顧阡阡,卻又為難的抓耳撓腮,顧阡阡試探的問道:“哥,你喝多了?”

顧陌沒好氣道:“你才喝多了。”

顧阡阡疑惑道:“那你拉我來幹什麼?”隨即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怕我還往死裡灌他?他都多大了,沒事的。”

顧陌沒有回話,嘆了口氣道:“吳王,就是你爹。”

“我當然知道吳王是我爹了。”顧阡阡一臉問號道。

顧陌單手撐著柱子,咚的一聲,“聽我說完行不行?”

顧阡阡俏皮的捂住嘴巴點點頭。

顧陌有些為難道:“你爹獨身這麼久了,一直一個人?”

顧阡阡疑惑的點點頭,“不然呢?”

顧陌又問:“房裡沒人伺候著?”

顧阡阡更加疑惑,回道:“有啊,家裡僕人夠用。哥,你到底想問什麼呀?”

顧陌咬牙切齒道:“算了,問你也不知道。”說罷便要走。

顧阡阡攔道:“說話別說一半啊哥。”

就在這時殿內突然響起劉公公的尖叫:“抓刺客!”

顧陌瞬間酒意全無,朝殿內望去,只見女帝被掩護著起身,花信奮力撲倒刺客。

御階下,晉王顧陽負手立在人群中俯視著,在眾人紛亂錯雜的腳步中隱約有一人倒地。

顧陌想著花信的處境,氣血倒流,手腳冰冷的望著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