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獅不喜歡陰沉的天氣。
按照跟朋友的約定,他挑選了這一條捷徑,可走進去就發現不對,這條小巷子似乎和他走過的有很大差別,又髒又亂,還有一些杵在牆邊抽菸留著疤的瘦弱男人和衣不蔽體的女人。
雷獅向前走去,他聽見毆打聲,看見一個紋著花臂的小眼睛男人正面色兇狠地將一個女人拎在牆上捶打。女人一聲不吭,冷漠接受著這些,她身材嬌小,穿著樸素的白衣黑褲,一頭短髮遮住了些許面容。
這樣的景象有些說不出的違和,但又似乎異常合理。雷獅覺得他不應該多管閒事,但這種單方面的虐打實在令他不禁皺起了眉頭,那女人看著還沒一米六高,瘦瘦小小的怎麼看都不像是吃飽了飯,從男人口中罵出的那些婊子一類的髒話提醒著他們之間有利益恩怨。
雷獅該管嗎,他不該,但他還是上去了,因為在他的底線中有一條就是不能恃強凌弱隨意毆打老人女人和孩子。
等他將那男的打跑之後自己手上也不慎有了點淤青,但那都不重要,他確實沒什麼見義勇為的愛好,但很多時候只是想這麼做就做了。
“你沒事吧?你是學生?這裡很危險,你還是早點回家吧。”雷獅提醒道。
其實他心中也隱約有了關於女性身份的答案,只是他更希望自己聽見否的回答。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她並沒有立刻鳥自己,而是滿不在乎地靠牆瞥了自己一眼帶著些厭惡的神色,那瞬間雷獅幾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思索著自己現在應該做些什麼,老實說他應該算是打擾了別人的私事,但這種事情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去管。
所以他拉起女性給了她一張創可貼,儘量讓自己聲音溫柔一點低一點,“處理一下傷口吧,別在這裡久留,會被那種男的盯上。”
雷獅覺得女性看自己的眼神還多了幾分神奇,就見她冷笑一聲淡淡道,“多管閒事的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要麼現在馬上離開,要麼就用錢在我這兒買點東西,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吧?”說罷她有意無意撫過了身上的傷口,似乎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
她說自己多管閒事。雷獅承認這點,對於自己並沒有獲得感謝這點來說,雷獅顯然對面前的女人更感興趣,接下來也不出意料的被她冷嘲熱諷了一番,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個熱血上湧的中二少年,四處管了不該管的事,這當然是種不好的體驗,所以雷獅自覺離開了。
這之後與朋友的活動也顯得有些興致缺缺,他的腦海被那個冷漠女人的面孔填滿,她看上去並不大,比自己要小上兩歲,端正的五官儘管沒有化妝品遮瑕也有種柔和可愛的味道,在沾了些灰塵的黑色下融進了那條巷子裡,有股淡淡的寂寥。
妓女。
一個所有人都知道,但跟他的生活與世隔絕的詞彙。
回家之後他躺在沙發上,不自覺點開了搜尋欄開始查詢起有關於妓女的資料。從道聽途說來看這只是一群在自然鏈中處於最底層,被所有人都厭棄著的群體。男人們談起時總帶著鄙夷與譏笑,似乎成為了妓女,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物品,被明碼標價的貨物只應該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那就是包裝好自己靜靜待在那供他們指點挑選。
可事實顯然不是這樣。
她會痛,被毆打時會本能地顫抖、害怕,會縮起瞳孔亦或者閉上眼睛。她們明明是一個人,卻好像被什麼束縛著,成為了一件件乖巧的租用飛機杯,不會反抗。
可儘管是物品,被損壞了商家也會負責維修,而她們只能自己舔舐傷口,說不準就會因為那一次矛盾,那兩句談話而徹底葬送自己的下半部分人生。
雷獅不禁細想起當時的畫面。
那個女人瞥眼看向自己的眼神沒有驚喜,沒有期望得到救贖的一丁點兒激動。
那條巷子裡明明人滿為患,卻又仿若靜死。
那裡人很多,到處都是不可察覺的悶哼與交談。那裡的人也很少,少到一個女性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毆打到渾身是傷也泛不起一點波動。
這就是妓女。
被世界所拋棄的女人。
雷獅忽然捂了捂額頭,他撥出一口濁氣,給自己倒了杯涼水,這才稍好一些。
他自認自己不是什麼大慈大悲的活菩薩,可作為一個家教良好擁有正常禮義廉恥,正直之心的現代人,他難免為之觸動。
這也許很好笑。
畢竟他是男人,他跟那些剝削其他女人的骯髒男人沒什麼不同。
她們只會覺得他的幫助是令人可笑的嘲諷,畢竟她們已經見識過無數慘狀,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被男人示點好就會因為那並不重要的溫暖而奉獻真心。
也許她們只看重錢。
可更也許,正是因為生活的逼迫才使她們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無緣無故,哪個正常女孩會自主地墮入深淵?
若是有選擇,誰不想向上而行?
這就陷入了更深層次的矛盾。妓女是被世界默許的群體,她們的存在是為男人服務,男性嫖娼,男性的親朋好友會幫襯著縱容,替他隱瞞。
沒有人會幫助妓女,而她們也無法自己掙扎出去。
那條巷子猶如一個巨大的牢籠,所有進去的人都被緊緊吸附,再也別想出去。
洗漱好穿著睡衣的雷獅拉上窗簾,窗外潔白的彎月照亮周圍的雲層,朦朧又美好。他給自己添置了層薄被子,這才放鬆下來進入了夢鄉。
雷獅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走在那條巷子裡,而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勾搭著叫他一起去裡面找點樂子,短髮妓女冷眼漠視著他們,雷獅選了一個茶色捲髮,穿著青色旗袍的女人。女人媚眼如絲地纏上他的胳膊,進門前他最後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那個短髮妓女已然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再普通不過的墓碑,已然枯萎的花束放在前面,雷獅轉身,散發著粉木與淡淡魚腥味的屋子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座墓園。
雷獅走向那座墓碑。
金色的字型鐫刻著墓碑主人的名字。
沈雲。
雷獅不認識她,但他覺得這就是她的名字。
他又低頭仔細端詳著那束花。
紅色玫瑰,代表著忠貞不渝的愛情。
他忽然覺得有些心痛。
而在他皺眉之際,墓園消失,刻著沈雲姓名的那座墓碑,站立著原先的那個短髮妓女。
她身上還帶著之前的傷。
她向他緩緩走來。
她張嘴似乎說了些什麼。雷獅沒聽清,而他也說不出話,只能靜靜站在原地看她靠近,然後撫摸起他的臉龐。
這一刻,面前清秀女人的臉陡然被一塊塊汙泥染黑。
她的全身開始潰爛。
她消失了。
雷獅緩緩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天花板後他重新閉上,腦海裡縈繞著那個女性的身影,渴望讓那張臉留久一些。
他不知道現在他懷揣著一種什麼樣的情緒,作為第一視角的他確認夢境中的自己是他本人,當她走過來時,他沒有感到任何驚慌,而在她的臉變得骯髒,全身潰爛之時,他卻由衷感到了恐懼。
恐懼什麼呢。
他好像不是在恐懼她突然以這種駭人的形式消失,而是夾雜著悲傷、無助等複雜情緒,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自己面前。
對了。
他在恐懼他抓不住她。
那一刻的他無法動彈,雷獅卻想起來,當時的他下意識想伸出手,去觸碰這個即將消散的姑娘。
潛意識的悲痛令他整個人複雜極了,不過是一面之緣卻始終念念不忘,雷獅覺得,他有必要再去看一眼她。
他想知道,沈雲是否真的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