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醫女家中養病那半年裡,與醫女朝夕相處,漸漸也生了感情。
醫女給他換藥,他會耳尖發紅。
醫女靠在他的床邊給他讀書解煩,他便情不自禁地抬眼多瞧醫女的側顏。
四個月的時候,醫女鼓勵他下床活動,他每日的行動全靠醫女貼身攙扶。
醫女雖是鄉野女子,可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傲然脫俗的尊貴氣質。
醫女醫術超群,識字,能做文章,會品茶,會下棋,甚至還能在他消沉時,給他彈琴,為他跳舞。
分明是布衣荊釵,可那纖纖細腰,婀娜身姿,擺動起來卻比月中嫦娥還要靈動美妙。
“自古琴聲可愈人,五音治療法也是醫書中所記載的一門學問,我常彈給徐二哥聽,有助徐二哥早日恢復。”
醫女忽然停住指尖動作,驀然轉頭,正對上弓膝閒躺在軟塌之上聽曲的英俊將軍那張放大的臉……
醫女本就生的貌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兩股灼熱視線相融,大將軍眼底遽然翻起了驚濤,心猿意馬紅了臉。
“咳咳,瑩兒彈的,極好。”
他努力掩飾自己的失態。
她卻望著他臉上的紅暈失了笑。
半年後,他身子全部痊癒,便向醫女父女倆交代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但鬼使神差的刻意隱瞞了自己已成婚一事……
是夜,醫女摟著他的背哭紅了雙眼,問他:“能不走麼,還回來嗎?”
他不敢給醫女任何承諾,只言不發。
醫女輕輕解開自己的腰帶,“既然要走,那就,只放縱這一回吧。”
春宵略長,他在纏綿的燭影裡肆意傾訴著不捨。
雲雨一夜。
天亮,醫女送他回軍營,但卻在半路上從一前來邊關送信的小兵口中聽到敵國決定撤兵,已送國書前來本國,皇帝同意議和的訊息。
邊關不打仗了。
同時他也知道,他‘戰死’后皇帝為了褒獎他,封他這位前鋒大將軍為英勇大將軍,賜了御筆牌匾,黃金萬兩,親眷由朝廷每年撥銀子奉養的事……
也許是為了保住自己英勇大將軍的美名與滿門的榮耀,也許是因為捨不得醫女,總之他沒回軍營,索性讓自己戰死的訊息,繼續錯下去……
他陪醫女在山野住下,交代了自己早有妻室一事,醫女聽罷,卻不曾責備他。
他感激醫女的純良體貼,對醫女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
從此世上再無大將軍,只有滿心滿眼都是心愛女人的徐二哥。
不久,醫女義父病入膏肓,藥石無醫,臨終前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便告訴他醫女的真實身份。
原來醫女本不是鄉野女子,她一身高貴氣質皆來源於她本就出生皇族。
她正是敵國先皇后的長公主,幼時喪母,後又因攪進宮廷鬥爭詐死逃到了本國。
男人在得知醫女的真實身份後,憐憫醫女的幼時經歷,在老郎中病床前指天發誓此生此世對醫女好……
老人家死後,兩人在茅草屋裡拜了天地,夫妻倆感情日益深厚,恩愛纏綿。
直到半年後,血河大將軍找到了他,並且告訴他,他遠在京城的妻子一直在等他回家,可他聽完,卻拉著已經懷孕顯懷的新妻子衝血河大將軍跪了下去:
“大哥,皇上已經封了我為英勇大將軍,還厚待我的家眷,我要是現在回去便是欺君之罪,滿門抄斬!還求大哥給我一條活路,求你!”
血河大將軍暗暗握緊拳頭,聲音一如既往的涼薄:
“為什麼,半年前不肯回去?你明知道當今陛下是個仁君,即便你沒死,他也會厚待你,可你還是隱瞞了自己還活著的訊息!你忘記了在京城望眼欲穿盼著你回家的妻子了嗎!”
男人愧疚低頭,咬住牙關道:“是我對不起魅兒,有朝廷的恩待,她和孩子應該會過得很好。”
“你究竟是害怕滿門抄斬還是捨不得這個女人!”血河大將軍唰地抽出劍,橫在男人的脖子上,“你負了你的妻子!那可是為了嫁給你跪了三天還和父母決裂的妻子!”
男人頹然閉上眼,沉默許久,終只道了句:“是我,對不起她……”
血河大將軍忍住要一劍將他砍了的衝動,抖著劍刃狠狠道:“我師妹,看錯人了!”
從血河大將軍劍下逃脫後,他心疼地抱起懷孕妻子,落荒而逃,像是生怕血河大將軍會傷害他懷中的女人……
血河大將軍深呼一口氣,收劍回鞘,冷著臉轉身,一抹紅光消失在了人間。
那時候的血河大將軍……也已經死了。
原以為這是結局,但萬萬沒想到後面竟還有!
搞笑的是池頭夫人前夫和那個女子生前懸壺濟世,行醫治病,救了不少人,攢了不少功德,壽終正寢後竟然也成了陰間仙!
判官渡兩人成仙時,給男人看過池頭夫人的前世,男人也知道了池頭夫人前世原來早在尋找自己的途中就懷著孩子慘死了……
可他是怎麼做的呢,他說:“我與池頭夫人的緣分已盡,此生,我只有一個妻子,不做他想。”
他聽說池頭夫人一直在尋找亡夫的魂魄,為了擺脫池頭夫人的糾纏,他故意誘導池頭夫人將與他長相有七分相似,前世同父異母的弟弟程願當成他……
而他自己此時,正攜妻子在陰間府邸裡摘石榴,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徐二哥,快抱起我,我想要最上面的那個石榴!”
“懷孕了還不老實。”
“附近有靈力動盪!”
男人聞言立馬緊張地將懷孕妻子往身後護住。
他們察覺到了有人在窺視,血河大將軍及時揮手斂去靈鏡內的畫面。
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池頭夫人頓時像個斷了線的風箏,無力墜落在地……
“哈,他沒死……原來,我們竟離得這樣近,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卻放任我多年來為了尋他,幾近瘋魔!”
血河大將軍蹲下身,抬手,小心翼翼為她擦拭臉上淚痕:
“這件事除了冥帝與酆都大帝,便只有我與判官知道,不告訴你,是想讓你不再受傷害,慢慢遺忘。卻不料,你執念如此深。”
池頭夫人崩潰地昂起頭,雙眼紅腫的死死盯著血河將軍,淚如雨下:
“我本來想,等找到他,我就把我自己的仙魄仙元分給他一半,這樣他就能永生,就能和我永遠長相廝守。
我尋了他這麼多年,等了他這麼多年,我守著這段情這段海誓山盟苦苦煎熬了幾百年啊!
冥界人人都道我找男人瘋魔了,我被下面的同僚戳著脊樑骨取笑了這麼久,今日才知道,我原來,真的就只是個笑話!
我執著了那麼多年的夫妻情分,原來早在最開始,就蕩然無存了!
師兄,他既已愛上別人還有了孩子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為什麼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像個跳樑小醜般,對一段已經消散的愛情執迷不悟!
我在冥界日夜煎熬,他和他的新夫人卻成了冥界眾人口中津津樂道的良善名醫,我在陽間被亂刀砍死,他卻在溫柔鄉,對著眼前人,滿目情愫!
他既變心為什麼不告訴我,我還能殺了他最愛的女人麼?用這種下作手段欺騙我,他良心何在啊……”
血河大將軍輕輕將池頭夫人攬進懷中,撫著她的烏髮,紅了眼尾:
“當時你剛入冥界擔了神職,一心都在尋找亡夫的事情上,按冥界律令,在下面成了神,須得斷凡塵孽緣。
你遲遲不肯斷,寧願日日受血河水滌魂噬心,也不肯喝下孟婆湯忘記你亡夫,判官與冥帝拿你沒辦法,只好放任你去了。
我下去那會子,看見你將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實在、不忍心。
你我在一處供職,你在冥界尋找他,我想幫你,便悄悄去了人間查探線索。
可不久,我卻從判官口中得知你丈夫並沒有死,還與一女子成了民間有名的神醫夫婦。
我去見他,我故意隱瞞了你已經身死的訊息,我想看看他是否願意拋棄身邊那位,回到你身邊,我想確認他心中是否還有你。
然而結果……竟如此可笑。
判官不許我將真相告訴你,他說你好不容易才成了神,若是知道真相犯了冥律,便是前功盡棄。
與其讓你傷心痛苦,不如將錯就錯,就讓他從你的世界中徹底死亡。
說來也是天意弄人,幾十年後他們夫妻竟然也成仙了。
瞞著你,是想讓你自己放棄,他怕你接受不了他已經有妻子的事實,所以才想出這個缺德法子矇騙你……
是師兄沒能保護好你。”
“可笑這二十多年來我每一日都沉浸在即將與亡夫團圓的喜悅中!無數個夜晚編織出的美夢,終究,是假的。
他不該這樣騙我,他即便變心,也不該隨便找個替身糊弄我!師兄,他騙我,你為什麼也不告訴我……”
血河大將軍抱住崩潰嚎啕的池頭夫人,心疼道:
“我,不忍心。我怕你知道他在冥界,一家其樂融融,你會承受不住,自毀根基。
我怕你知道他用替身騙你會絕望,這二十年來,我親眼看著你一日比一日開朗,臉上的笑容也多了,我不忍心親手打破你的歡喜。
只是時至如今,我不得不讓你認清現實,師妹,別再為他犧牲自己了,他不值得!”
原來,程願根本不是池頭夫人的亡夫,這一切都是她夫君親手設的局,為的就是擺脫她,金蟬脫殼。
她在冥界受苦受難,她夫君卻抱著心愛的女人幸福美滿,她夫君小心翼翼將懷孕妻子護在懷中時,不知是否會想起,曾經為他懷胎六甲奔赴沙場苦苦找尋他的池頭夫人。
呸,渣男!
“師兄,我錯了,錯的離譜,可是我不甘啊,若早知一片真心換來如今的一場笑話,若他還有點良心,我何至於錯到如今。”池頭夫人痛徹心扉地撲在血河大將軍懷裡哭。
血河大將軍伸手欲給池頭夫人擦眼淚,可週身卻突然湧出大片詭異紅光,那紅光如綢絲絲縷縷將他與池頭夫人包裹其中。
他駭然抬頭,正要出手,森冷的堂屋上方竟傳來一道低沉威嚴的女聲:
“池頭夫人違反冥律私自傷人性命抽人魂魄,罰,永囚血河不得出!”
我聽見那道威壓極強的女人聲音,好奇昂頭到處尋找都沒找到來源……
血河大將軍聽完只是將池頭夫人用力按進懷中,溫柔抱住,合上雙目低低道:
“回去了,都過去了。魅兒,以後師兄陪著你,三千里血河地,師兄與你一起沉淪、永墜血河,共餘生。”
與此同時浮在半空中的那面靈鏡又化出了另一幕邊關春歸桃花開的場景——
桃雨紛飛裡,血河大將軍一身戎裝,滿臉血痕地拿著一枝桃花插在面前的土墳上……
“魅兒,都怪師兄沒保護好你,師兄無能!魅兒,師兄會給你報仇,很快,師兄就會下去找你了。”
“等仗打完,師兄帶你回京城,京城有你最喜歡的桃花……”
可惜他終是沒能等到帶心上人回京看桃花的那日。
他在戰場拼命廝殺,身中幾十刀卻還是吊著一口氣,為給池頭夫人報仇不要命的提刀直衝敵方將領駕馬而去……
最終他親手斬了敵方主帥與副將共九人的頭顱,那一戰,敵軍徹底被他嚇破了膽。
敵國因忌憚他的存在再不敢舉兵,不久,敵國便送來了議和的國書。
帝王龍心大悅,連下三道恩旨,封他為鎮國大將軍,平亂元帥,威武大將軍。
可他卻在凱旋迴京的前一天,累倒在軍營裡。
軍醫給他診脈,皆是眼角溼潤搖著頭離開。
他抓著一方繡了桃花的白色手帕,油盡燈枯時望著帳頂的燈影兀自喃喃:
“魅兒,怕是不能帶你回家了……”
副將跪在他的床頭哭出聲,他奄奄一息地留下遺言:
“等我死後,把我葬在我師妹身邊,不能帶她回家,那我便留下來陪她吧……”
“將軍——”
到了陰間,判官親自去接引他:“鎮國大將軍,你運氣不錯,酆都大帝點名調你前去麾下效力,封血河大將軍。”
“敢問判官,我師妹……”
“她也功德圓滿,同你一樣看守血河,封了池頭夫人。你啊,這次可要好好把握住機會,莫辜負酆都大帝一片好心。”
“你怎能這樣冷血,那可是你妻子!”
那人剛下冥界的時候,他曾氣不過撲上去打了那人一頓。
只奈何那人說:“我與她,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緣盡了。”
他聽罷不由失聲苦笑,笑出了眼淚:“我錯了,當年我就不該親手將她交給你……”
兩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堂屋裡,而我趴在墨玄霄懷中,瞪著靈鏡消失的地方滿心的意不平!
“什麼人間渣男,自己移情別戀還瞞著老婆用別人欺騙老婆!這種人還能成仙,老天爺沒長眼吧!”我氣得磨牙。
墨玄霄道:“冥界昇仙看功德,他除了對自己妻子不忠之外,其他方面還好,總不能因為他負了池頭夫人就抹去了他在陽界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的功勞。”
“但這樣未免對池頭夫人太不公平了!渣男,拋妻棄子的事都能幹出來可見人品也不咋地!”
我罵得正起勁,他卻突然俯身湊過來問:“月兒也覺得拋棄自己的伴侶跟人跑了的行為很不對?”
我點頭如搗蒜:“那當然啊,連自己的另一半都能不聲不吭甩了,實在太過分了!”
“就是!”他很配合地點頭:“如果是本座,本座絕不原諒她,再遇見她,本座定……掐死她!”
我十分贊同:“對!如果是我我也不會原諒他,我還會狠狠報復他,渣男渣女只配孤獨終老。”
“嗯,你說得對。”他鬆開我,自己先走了:“冥界辦事效率極高,他們今晚就能回魂,走吧,渣女。”
“哦。”我揣著暖寶寶小碎步跟上,噯,不對……“墨玄霄你叫我什麼!我怎麼成渣女了?我又沒渣你。”
他挑眉,唇角上揚,故意不理我。
“墨玄霄!”
“怎麼,現在連仙爺都不叫了?”
“你還叫我渣女來著!”
“你本來就是。”
“我……”
我揣著暖寶寶氣死了,跑到前面去攔住他的路:“我是渣女你就是負心漢!負心漢負心漢!”
我只顧和他拌嘴,完全沒留意到腳下有什麼東西。
倒退一腳踩在了不知什麼玩意上,我頓時後仰摔了下去。
幸好危急關頭他伸手撈住了我,把我攬撞在他胸膛上。
我被這一來一回晃得頭暈,還沒回神,就聽頭頂傳來男人清清涼涼的聲音:“你來幹什麼?”
我詫異回頭,卻見身後不知啥時候多了抹黑影。
是個行色匆匆的黑衣少年:“主子,您快回去看看吧,聖女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