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識地皺眉,咳出聲。

脖子上的大手驀然鬆開。

“小月兒,你最好一直裝下去,本座的心……經不起第二次踐踏了。”

沙啞低淺的語氣,攜著卑微的懇求。

聽得人心酸……

我頭昏腦漲地睜開沉重睡眼,模糊視線裡白衣人沐著月光坐在我的床邊。

“蛇仙老爺。”我實在困得不行,確認身邊人很安全後就再度閉上雙眼,本能伸手抓住他冰涼指尖,糊塗嘟囔:“你回來了,睡覺吧,頭疼,你的手好涼……蛇仙老爺……”

他似無奈嘆了口氣,合衣躺下。

指腹溫柔撫摸我眉心的硃砂痣。

“小騙子,是本座沒保護好你……”

深夜忽然毫無徵兆地驚醒,我陡然睜眼猛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竟置身在一片陰森樹林裡!

頭頂是黑壓壓的密葉,樹梢上掛著血紅的綢帶,稀疏白光透過葉縫灑落下來,斑駁映在潮溼泥土地面上。

一陣陰風裹過,頓時驚醒了我的神魂!

我膽怯的從粗糙冒著溼氣的地面爬起來,身形晃動間,才發現自己身上竟然穿著繡滿赤金彼岸花的嫁衣……

嫁衣上的一針一線我都無比熟悉,還是十八歲那年外婆給我繡的那身!

再回神,漫天都飄著血紅的雙喜和白茫茫的冥錢。

我頓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樑抵進後腦勺,忽地風起,頭頂甚至還傳來聲聲烏鴉呱叫。

雙手抓緊身上染血般唳紅嫁衣,我害怕地轉身就往白光滲透的地方跑。

頭上金步搖撞得叮叮噹噹響,紅頭花從髮髻上脫落掉在腳下。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陷入了什麼迷境,求生欲驅使著我拼命逃離……

那白光透來的地方比我想象中的還遙遠,背後的氣壓越來越低,隱約還聽見什麼東西摩擦地面的窸窣聲——

直到我腳下被石頭一絆摔倒在地,我才忽然發現身後緊追問我不捨的是條黑色巨蛇。

那蛇的全身都隱在升騰白霧裡,唯獨那雙犀利的冷眸無比清晰,好似能一眼將我看穿我的心臟。

“你、你是誰……”我想爬起來繼續逃,可腳踝扭得太嚴重,根本沒有再站起來的力氣!

它見我怕它,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銳毒牙,兇狠衝我道:“怎麼,連自己的前夫都不認識了?”

前夫兩個字轟的一下在我腦中炸開,我三魂丟了七魄的跌坐在地上,不顧雙手被地面擦破皮火辣辣的劇痛,恐懼的雙腳蹭地不停往後挪動……

“你、你是那條報恩的蛇!”

黑蛇面目猙獰猛一探頭伸過來,嚇人的蛇臉剎那離我咫尺之遙!

“蘇弦月,你好得很啊!竟然敢揹著我另嫁他人,你是不是忘記五年前我都和你說了些什麼?你敢設計我,我不是已經讓你如願成為蛇的女人了麼?

你現在卻背叛我,蘇弦月,今天我就讓你嚐嚐背叛我的下場!”

它說完張開血盆大口就朝我撲過來,我呼吸一窒,害怕地不管不顧就爬起身往遠處跑,“啊,別吃我,別吃我!我錯了,我不該嫁給你,別吃我!”

“蘇弦月,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你跑不掉的!”

手指上的戒指陡然緊縮,夾得我骨頭生疼。

我強忍著腳踝的疼痛狼狽逃跑,路上還摔了兩次,但為了保命我只能咬牙拼盡全力爬起來繼續跑。

“蘇弦月!”

靈蛇一聲怒吼,嚇得我頓時腦子大亂,破防地嚎哭出聲,“別吃我,求求你別吃我!我不和你結婚了,我再也不敢冒犯你了,蛇仙大人你饒了我,饒了我!”

“現在才知道後悔,遲了。”

靈蛇一尾巴劈在我的後背上,我受不住重擊,加上慣性,一頭摔進了蒿草叢裡。

臉頰都被草根劃傷見了血……

“月……”

靈蛇還要靠近折磨我,我渾身一顫使出全身力氣伸手扒地一點點往前爬……

手指上蛇靈玉戒指泛著灼目的紅光,我痛苦至極地抬起已經麻木掉的右手,體力漸漸透支,沒了逃跑的力氣。

絕望的窒息感聚上頭,我全身都疼,膝蓋與腳踝上的痛感最強烈。

眼淚終是崩潰的大肆掉下來,我無助地趴在地上放聲哭出來:“我沒想嫁給你的!如果有可能我也想當個普通女孩,安安穩穩,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是你給了外婆信物,說會答應外婆一個條件,外婆為了給我續命才設計你娶我,你不想娶我可以不要我不給我續命,讓我死了算了!

你這麼報復我,這五年來我每天都活在痛苦裡,還不夠嗎!”

身後的靈蛇突然不動了。

我疼得全身發熱冒汗,受不了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叫出了那個名字:“玄霄,墨玄霄,我害怕……”

眼淚一顆一顆掉進扎人的草叢裡。

面前刺眼的白光裡突然從天而降一抹白色身影。

“月兒。”

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心底一喜:“墨玄霄!”

不顧身上的傷勢,我連滾帶爬的朝那抹白影撲過去。

撞到那人身上時,那人順手撈住我的腰。

我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悶頭躲進他懷裡哭著告狀:“完了,完了那條蛇來尋仇了!他知道我背叛他了!墨玄霄怎麼辦,他要吃了我。”

蛇仙微微嘆口氣:“本座算是,輸在你手裡了。”

按住我的腦袋,他抬手用仙法和那蛇隔空打鬥。

我不敢扭頭看他們打架的樣子,滿頭大汗的躲在他懷裡聽著靈蛇聲聲慘叫瑟瑟發抖。

後來我聽見靈蛇負傷還在叫囂:“蘇弦月,你有本事一輩子躲在他身邊寸步不離!本王的詛咒可不是那麼容易解除的!本王會夜夜纏著你,直到你死!”

“蘇弦月,你背叛本王,本王要將你碎屍萬段!”

強勁的颶風撕扯著我一身血紅嫁衣,我咬緊牙關默默將身前人窄腰摟的更緊些,陰風吹得我雙腿發軟,頭皮都麻了……

而隨著身後轟隆一聲巨響靈蛇消失,我也遽然腦子一疼,身子不受控制的被吸去了什麼地方——

一身冷汗的再從床上驚醒,強烈的恐懼感驅使我從熱意繚繞的被窩裡猛坐起來。

我捂住到現在還心跳劇快起伏迅速的胸口,嚥了口口水喘息著壓壓驚,抬手擦拭額角的熱汗。

是個夢,還好是個夢!

剛在心裡安慰了自己幾句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我放下擦拭額角的手,視線卻一眼瞥見手指上的戒指裡,血絲遍佈整條靈蛇玉戒!

我前一秒放鬆的神經又緊繃住!

它來了,剛才的不是夢,它是真的來了……

正要驚呼求救,視線上移,竟看見了和我同床共枕墨髮如瀑散在枕上,闔目安靜睡著的蛇仙老爺。

心裡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我小心把手伸向他英俊的面龐,如畫的眉眼。

我想試試剛才腦中一瞬閃過的懷疑究竟是不是真的。

答案卻讓我瞠目結舌。

手上的蛇靈玉戒指在靠近他後,戒指內的血紅竟然碎成了千萬朵紅色小花,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迫,頃刻退散!

手拿回,戒指裡的血絲就立馬湧動有了回升之勢。

還真是,只有靠近他那條靈蛇的詛咒才會對我沒用!

這哪裡是蛇仙老爺啊,這簡直就是我的救命老天爺……

發現這個小秘密後,我二話沒說就躺回被窩拱進了他的懷裡。

現在可不是矜持的時候,先保住小命要緊!

伸手攬住男人結實的窄腰,我將頭埋進他溫暖的胸膛上。

趁他睡著,抱緊他。

不過,突然發現蛇仙老爺的腰……真好。

抱著真舒服,手感也好。

情不自禁就想多摸兩下。

從小到大我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原來和男人擁抱是這種感覺。

可能是我突然抱住他的動作太粗魯把他驚醒了,我正貪得無厭地用指腹摩挲他腰側,他卻突然啟唇,嗓音清淺:“本座的腰,好摸嗎?”

“好……”下意識的心裡話差點脫口而出,我驚恐昂頭,撞進他如星辰璀璨般的深淵幽眸中。

腦子轟然大亂,我一時燒紅了臉,縮回為非作歹的那隻手,但可怕的是手剛從他腰上拿下來,指骨就又疼了。

我幾乎是一瞬間,手又環上去了。

這行為做派,真像耍流氓!

我羞窘難堪的尷尬與他四目相對,難以啟齒地憋了半天才擠出句:“蛇仙老爺我、我蹭蹭你身上的仙氣……”

呸,我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啊!

丟人的埋低頭。

他今晚的脾氣格外好,也抬手抱住我,閤眼繼續睡:“嗯,蹭吧。你願意親近我,不拒我於千里之外,挺好。”

他為什麼會擔心我拒他千里?難道是因為他怕我介意他蛇仙的身份?

可我這樣的人,哪裡還有資格介意他。

要是沒有他,我早就死在蟒蛇的嘴下了。

次日清早,我在族裡那些長輩錯愕驚悚的目光中開啟了後院的門鎖,和蛇仙老爺一起進了後院蟒仙廟。

站在門外不敢靠近的三叔三嬸子一臉冷漠嫌棄:“她還敢進去,看來她是真的不簡單。”

三叔冷哼一聲:“是她走運,蘇家十幾代都沒成的事,竟然在她身上成了。”

六爺爺出聲敲打他們夫妻:“你們兩口子就算心裡再不滿,也得給我憋住了!這孩子是我們蘇氏一族的族長,是老天爺選中的!

你們以前把蘇家搞得怎麼烏煙瘴氣我都可以不計較,但從現在開始你們必須要尊重這個孩子,不敬族長,就是違背族規!”

三嬸子搖著團扇翻白眼:“嘁,還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們蘇家的種呢,我還從沒聽說過和死人同房也能懷孕!”

大伯抽了口菸草吞雲吐霧:“你瞎嗎?昊陽和他爸長得有多像,你看不見,更何況她們的母親本來就不是普通人。”

三嬸子被嗆得難堪:“大哥你、這死丫頭成了族長對你有什麼好處,我可記得,蘇家的族長一直都是長房長子擔任,如果沒有這個野丫頭橫插一腳,下一任族長也該是你才對。”

“你有這閒心管別人的事,不如省省力氣操心自己的兒子!靈蟒不除,你兒子也別想活!”

“你!”

進了那個破敗的院子,往日的記憶又湧了上來,我加快腳步趕上前面引路的蛇仙老爺,抬手抓住他寬大的袖子。

他回頭瞧了我一眼,好心主動握住我的手。

來到荒草地裡那座鎮壓蟒太歲的石碑前,蛇仙老爺抬手在虛空畫了道金燦燦的靈符,抬掌將靈符擊進石碑。

頃刻石碑裡裂出了萬丈白光,刺得我眼睛疼。

我低頭躲在他肩後,等光線弱了點才抬眼。

但下一秒我就瞧見石碑下一條渾身披著青灰色鱗片、金瞳盛滿怒意的靈蟒緩緩從地底鑽了出來。

仇恨的眼神恨不得將我立地生吞活剝了!

隨著它的出現,院落裡也掀起了陣陣陰冷刺骨的颶風,吹得人睜不開眼。

我驚恐膽怯抓住蛇仙老爺的手往他身後躲。

“你還敢來這裡,看來是上次給你的教訓還不夠!”

靈蟒紅透雙眼張嘴衝我叫囂,卻在迎上蛇仙老爺冷冽目光那一剎突然慫了,身子怯怯往後退了些,謹慎小心地問道:“你也是蛇?為什麼阻止我報仇!”

蛇仙老爺握緊我的手,面無表情,不怒而威,“本座若想阻止你報仇,還能放任你索蘇氏一族四十多口的性命嗎。”

靈蟒一怔,嗓音忽變蒼老,粗獷沙啞:“你都知道!”

蛇仙老爺道:“你動蘇家任何人本座都不會阻攔,唯獨她,你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