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陡然睜眼,環顧四周,什麼人都沒有。
只是空氣裡有股淡淡的腥味。
幻聽,一定是我的幻聽!
我抱頭用力晃了晃腦袋,躺回床上想安穩一小時。
但這一覺,又睡到了中午。
中午我的飯菜總算是正常了。
聽送飯的那個女孩說,飯菜是我大伯準備的。
上午他們開了個族內會議,族裡長輩一致要求大伯和三叔要善待我,滿足我的一切要求。
只因為我是唯一能鎮住後院那條蟒仙的人。
女孩還說,大娘讓她轉告我,我暫時安全了,千萬別想著跑。
從今天開始我的一天三餐都由大娘檢查過了才會送給我。
讓我放心吃。
我看著那一桌子豐盛的菜餚,不由覺得好笑。
在蘇家連口飯都得用命來換!
我很識趣的吃完了一桌子飯菜,填飽了肚子。
那眼角泛紅的小女孩都被我的飯量給震驚住了。
笑話,我現在不多吃點,誰知道下一頓是什麼樣!
下午,我看著蘇家大門的方向發呆到天黑。
我已經跑過一次了,有了前例他們肯定會把大門看的更緊。
而且據我觀察,這棟大宅裡有不少監控攝像頭。
攝像頭都聚集在前院和大門那裡,我住的這棟小樓還沒安裝攝像頭。
我一時半會逃不出去了。
外婆臨死前讓我給我媽報仇,可我現在還沒有那個能力……
但是,我或許可以先將這個蘇家摸熟!
晚上九點,我按照記憶裡的路線,偷偷來到了蘇家的祠堂。
大娘提醒我來祠堂尋找真相,這祠堂裡說不準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蘇家祠堂供奉三百二十一位祖先,祠堂裡有長明燈,日夜都有光亮。
上次我被拉來祠堂認祖歸宗的時候就發現了祠堂兩側用黑布不知蓋著什麼東西,今晚趁著沒人,我反手關上了祠堂大門,提心吊膽的一步步走近那塊黑布。
祠堂裡燭光搖曳,寂靜的能聽見油燈燃燒的細碎噼啪聲。
昏暗的光線裡,我當著那些死人牌位,伸手撩開了黑布一角……
但沒想到的是,裡面蓋住的竟然是一隻只白皮燈籠。
只是落了灰的舊燈籠而已。
我有點失望,畢竟來之前我的直覺告訴我,這黑布下蓋著的東西絕對不簡單。
我不甘心的又掀起了另一側的黑布。
而這一側的黑布底下,的確藏了讓我大驚失色的東西!
是一排排身穿大紅大綠戲服,面帶微笑的紙人偶——
人偶身上都用紅紙黑字貼了名字。
蘇沫沫、蘇如玉、蘇果兒、蘇瀾、蘇小荷……
一連二十幾個人偶!
人偶前還豎著不過十厘米的神位——
蘇家嫡系第二十一代長女蘇沫沫、
蘇家嫡系第二十二代長女蘇如玉、
蘇家嫡系第二十三代次女蘇果兒……
每一代,都有一個女兒站在這裡。
她們面帶微笑,手裡或是提著燈籠,或是拿著拂塵,或是捧著香爐……
這熟悉的一幕,讓我想起了那天老傭人在我眼前放的那個紙人——
鎮宅仙女,她們都是蘇家的鎮宅仙女!
都是被那條蟒仙吃掉女孩!
看到末端,有個靈位後放仙女人偶的位置是空的。
我好奇湊近仔細看——
‘蘇家第四十三代長女蘇弦月’
蘇弦月,是我……
我的神位!
原來蘇家每一代都有一個女孩會被推進後院祭蟒仙。
做蘇家的鎮宅仙女……
酥麻的恐懼感沿著脊背過電般的竄向後腦勺,我神情恍惚的往後一退。
撞到了一根鶴臺長明燈。
長明燈哐當倒下,燈油灑了一地。
我嚇得神魂大亂,忙手忙腳要去收拾,卻突然聽見外面有保安巡邏的聲音:
“祠堂裡有響動!”
“大半夜的,這蘇家祠堂可邪乎著呢,誰會往裡去,說不準是耗子。”
“可我怎麼覺得裡面好像有影子晃動……老闆,是你嗎?”
我頭皮一緊!
下一刻,祠堂門被咯吱推開。
兩名保安打著手電筒邁了進來:“嘶,這祠堂陰氣可真重啊!”
“可不是麼,幾百條人命呢。”
“哎呦你閉嘴吧,別他媽嚇我!”
走到長明燈前,保安扶起燈架:“這長明燈怎麼倒了……”
“不會真有人進來了吧。”
手電筒往我胳膊旁掃了掃,我捂住嘴,汗流浹背的靠在祖宗牌位架後的夾層裡,心跳太快,呼吸不由自主的變得粗重。
“那裡面好像有喘氣聲?”
“過去看看!”
腳步聲逼近,我拼命捂著口鼻閉上眼睛,內心的恐懼灼燒著我的全身,連手心都熱出了汗……
他們發現我夜闖祠堂,不知又要怎麼關我,會不會連樓都不讓我下了。
他們連我的神位都準備好了,是不是早就在醞釀著什麼時候殺我!
蘇家每一代都要殺個女兒,這一代,是我……
手電筒光從我的胳膊上擦過,就在我以為我要被發現了時,眼前不遠處的牆壁上突然出現了一條巨蛇的影子!
那蛇魁梧高大的聳了聳身子,張開血盆大口就朝兩名保安吞過去——
“蛇蛇蛇、鬧蛇了!”
“快跑、快跑!”
兩名保安屁滾尿流的撲出了祠堂大門。
而我在保安逃出門後也慌張的從夾層裡跑了出來。
牆壁上的蛇影突然消失,我冷汗直流的看了一圈,也沒發現祠堂裡有巨蛇的蹤跡……
不行,就算我沒看見它,也不代表它不存在!
這個地方不能久留。
我拔腿要跑,但手指上又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我抬起胳膊,只見森紅的血絲繞滿了我的手指,血、順著我的指甲尖,一滴一滴墜下去……
疼,胸口也疼,後背的皮像是綻開了一般,撕裂的痛!
額角的汗,後背的血,讓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感。
我疼到窒息,眼淚不爭氣的滑下臉頰,嘶聲發出低啞的哀嚎……
“啊、外婆、外婆……”
我有個習慣,每次疼,都會本能的喊外婆。
即使外婆已經去世了。
“綰綰!”
昏倒前,我又聽見了那條大蛇的聲音。
綰綰是誰?
我感覺我墜入了冰窟,四肢八骸都被凍得生疼。
“不給你點教訓,你永遠不知道離開本座的下場!”
“你的身體與魂魄,哪來這麼多舊傷!綰綰,你前世是怎麼死的!”
“對不起,本座不知道你就是蘇弦月……不怕,不怕了,本座不欺負你了,不報復你了。”
好聽的男人嗓音低沉且有磁性,心疼萬分的把我摟進懷裡,小心拍打我後背。
“你看,本座就說,你我有緣,再來一次,你還是本座的新娘。”
男人的語氣竟有些卑微。
可我,卻被困進那個魘了我五年的噩夢裡——
大紅的嫁衣,滾燙的血液,遍地破碎的鳳冠珠釵。
我痛苦的躺在冰冷地面上,瞪大雙目,七竅流血。
一條條蠕動黏糊的毒蛇從我心口的大窟窿爬進去,啃噬我的心臟,咬斷我的氣管腸子。
我痛苦的噴了口血出來,血濺了滿臉。
耳邊那蛇仙的狠戾嗓音揮之不去:
“這就是嫁給本座的下場!蘇弦月,你和你外婆忘恩負義,用本座給的信物施咒將本座鎖在你身邊,做你的男人。既然這麼想做蛇的女人,本座就讓你當一輩子的蛇!”
“你一輩子都休想擺脫本座。”
“本座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流著血淚懊悔抽泣:“求求你……放過我。”
“我不嫁給你了,我不嫁給你了……放過我,我害怕。”
“外婆,好疼。蛇大仙,我不嫁你了!”
“不嫁了——”
夢中驚醒。
冰涼溼滑的蛇尾在我的肚皮上緩緩蠕動,來回纏繞。
蛇,纏在我的腰上!
還把頭壓在了我的胸口——
我瞪大眼睛,躺在古老的月洞床上一動不敢動!
身上的睡衣被汗浸溼。
我緊繃著脊背,身體小幅度的顫抖。
那蛇埋在我懷裡發出磁性的低吟:“醒了?”
我嚇得聲音發虛:“您、也是蛇仙老爺……”
靈蛇收緊涼尾,身上的鱗片隱藏起來,肌膚相蹭,引得我渾身一汩酥酥麻麻的奇怪感覺。
“別、癢。”我臉上灼感更強烈了,忍不住淺吟阻止。
它往我胸口鑽了些,嚇得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嗯,除了本座,你還見過其他蛇仙?”
他一開口,就是攝人的壓迫感。
我不敢瞞他,顫顫巍巍的交代:“我、剛成年的時候,被外婆嫁給了一條蛇仙。”
“你身上沒有其他蛇類的氣味,也沒有男人的氣息。”它好聽的嗓音,有點蠱。
我猛吞了口口水,“它是被逼著娶我的,它怪我和外婆設計它,從頭到尾根本沒碰過我。”
“還是處子?”
我頭腦發昏的點頭:“嗯……”
它嘆了口氣,“想做它的女人嗎?”
我頓時心跳加速,彷彿又被人扼住了喉嚨,強烈的窒息感從心口蔓延至喉頭,“不、不要、不嫁給它,我錯了,我不嫁了!”
冰涼的蛇尾又往我身上纏了幾圈,它見我激動,竟體貼的把我纏緊,柔下聲低哄:“不怕,不嫁就不嫁了,既然不想嫁它,那嫁給本座如何?”
我很久才在它的蛇尾包裹下慢慢恢復冷靜,“嫁給你?”
從嫁給一條蛇,到嫁給另一條蛇?!
我牙齒打顫:“可是,它會殺了我的!外婆說,它雖然沒碰我,可我們已經成了禮,我要是敢找別的男人,它會把我咬成碎片的!”
“本座都不怕,你怕什麼?”它探出蛇信,用猩紅的舌尖舔了下我的心口……
我渾然一抖,被它引得心魂動盪。
僅存的理智在我腦海裡翻起巨浪,“我怕疼……也怕死,可我現在更怕生不如死!”
這枚蛇靈玉戒指已經摺磨了我五年!
它沉默了片刻,說:“你怎知本座鬥不過那條蛇?”
我呼吸急促:“外婆說,它是蛇王。”
“本座,也是蛇中之王。”
它壓低聲,在寂靜的深夜中,不遺餘力的繼續蠱惑我:
“本座知道你為什麼嫁給他,你想同它借運續壽,但是這些年的折磨,你還沒受夠嗎?多好的一具身體,被糟蹋成了這樣,這蛇鱗,你怕嗎?”
我緊張的哽咽。
怕啊,當然怕,每天晚上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怪物!
它邪魅的探舌往我鎖骨、脖頸上游走,弄的我癢癢,“本座,也能給你續命。月兒,想摘掉這枚戒指,擺脫它的詛咒嗎?”
我忽地瞪大眼,“你有辦法幫我摘掉這枚蛇靈玉戒指?!”
它長尾一勾我的細腰:“做本座的女人,本座幫你弄掉戒指,讓你褪去蛇鱗,再也不用受蛇王的詛咒。”
它有法子讓我不再被詛咒折磨?
我心動了……
可,它也是蛇。
難道我這輩子都沒法擺脫蛇新娘的命運了嗎……
“給本座當新娘,本座能讓你,永遠活下去。本座還能護你,在這個蘇家大宅活下去,助你為你父母弟弟報仇。
小月兒,本座替你鎮著後院那隻蟒,你如果不答應,那條靈蟒再來吃你,本座可就不管你了。”
曖昧的語氣裹挾著威脅,卻不那麼讓人感到害怕……
我猛噎口水,“只是,做你的女人這一個代價嗎?”
它低笑:“僅此一個。”
我咬唇下意識攥緊雙手,我想活,想擺脫那個陰狠的蛇咒,我要完成外婆的遺願,為媽媽報仇!
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一瞬釋放。
我點頭答應:“好!我以後跟著你。”
它滿意的往我心口蹭了蹭,清澈嗓音如沐春風,“這才乖,小月兒,跟了本座,本座不會讓你吃虧,但是本座有個條件。”
我心頭重重擊了一鼓,果然還是有其他要求的。
“什、什麼條件?”
它笑吟吟道:“這次,不許再從本座身邊跑掉了,你若敢背叛本座,本座就親手掐死你。”
明明是很淡的語氣,卻能讓我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我僵硬的點頭:“好、好……”
他察覺到我緊張,從我身上抬起頭,漆黑的蛇瞳微眯,“小月兒,本座的長相,可不輸於你的前夫。”
長相?蛇還有長相嗎?
一眨眼,原本纏在我身上的大蛇忽然化成了一名身穿白袍,青絲如墨,俊俏清雅的男人——
月光從半合的小軒窗外灑進來,正好落在了他一襲雪白古袍上,他衣袂飛舞,長髮落到我胸前,與我的烏黑頭髮融成一色。
漆眸如點星,劍眉上揚,薄唇抿出了一個風流卻不妖冶的弧度。
他就那樣飄在我的眼前,與床上的我平行,雙手背後,五官精緻。
眉眼清冷,眸光卻沾染了俗世的三分溫度。
氣質清雅,像極了古畫裡走出來的翩翩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