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戰事漸起,高溫大旱,百姓民不聊生。

自進入寧江城以來,便隨處可見餓殍遍野,十室九空之景。

一路上,饑民的屍體散落在道路兩旁,無人掩埋,陽光下的淒涼景象令人不忍卒睹。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饑荒時代,沒有一個人能倖免於難。

而人們面對著死亡的威脅,只能用自己身體的最後一絲溫暖,來包裹親人的屍骨。

這一幕幕都讓蘇凝香一行人難以直面。不忍!不願!不能!也無能。

“哇哇哇哇…哇哇哇…”

這是一個在哭泣中的嬰兒,母親用破衣襟包裹著他。

婦人的目光呆滯,咬破了手腕,將血滴進嬰兒嘴裡。

十根手指爛的像蜂窩,滿是瘡疤。

可以想象,她用自己的鮮血餵養孩子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即使面對這樣的場景,蘇家村卻沒有一個人提出要幫幫他們的。

因為沒法幫,也幫不了,幫了一個也幫不了全天下。

此時此刻目之所見場景,很有可能就是他們以後的歸宿!

糧食本就消耗甚多,還被搶去不少,是否能撐到幽都,誰都無法保證。

“娘!娘您別丟下我!爹已經走了,我只有您了!您別走,我求您了!”

一個十多歲的男孩跪坐在地上,涕淚順著臉龐流下。

沖刷著臉上的髒汙,留下一道道溝壑。

他臉頰凹陷,如同兩個酒杯,顯得那雙眼睛格外的大。

雙手細長,猶如萎縮的枯枝。身子消瘦的更像一根乾癟的麥穗,風輕輕一吹就要斷了似得。

“狗兒,不哭,娘不走,咳咳咳…”

男孩面前的婦人愛憐得伸手撫摸兒子的腦袋,話還沒說完就猛烈地咳嗽起來。

她臉色白如紙,呈現出灰敗之象,已經在油盡燈枯的邊緣了。

“娘!娘!”

男孩焦急地給婦人順背,慌亂之間正和望向他的蘇凝香眼神對上。

男孩眼睛很大,眼珠黑亮,像迷途的小鹿般清澈。

可此時,那清澈的眼神前卻籠罩著一層哀慼與絕望。

蘇凝香感覺自己被這眼神吸進去了,彷彿身處一處白茫茫的無邊之境。

任憑如何努力,也不可能破開這讓人絕望的白色屏障。

“娘,您會沒事的,只要我找到吃的,您就會好了!”

也就短短一瞬,男孩就將眼神收回,蘇凝香才從這迷障中甦醒過來。

“撲通!”一聲,男孩跪在了蘇孝正的車前。

“求求您,求求您!”

這個名喚狗兒的男孩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一個頭接一個頭的磕著。

“求您可憐,能不能給我一點吃的,只要一點就行。

我娘…我娘快要撐不住了,只要您施捨一點我娘就能好起來了”

狗兒帶著一絲天真祈求著蘇孝正,額頭紮實得磕在地上,發出“咚咚咚”的悶響。

不大會功夫,狗兒的額頭就紅腫起來,滲出血絲。

“只要一點兒,您讓狗兒做什麼都行”狗兒邊說磕頭聲不止。

“唉,孩子你起來吧,我實在幫不上你。”

蘇孝正內心極其複雜,眉頭也揪了起來,狠狠心還是不打算幫助這個孩子。

不是狗兒不可憐,也不是他沒人性,他只是不能在這個時候發善心。

這個婦人很明顯已經油盡燈枯,幫了一人,幫不了所有人,他也不能開這個頭。

狗兒聽聞此處,眼中的神采徹底消失,他絕望,那股子憋悶已經到了喉嚨眼兒。

他停住了動作,雙手還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勢,頭半抬著。

淚水如黃豆般,一滴一滴滑落在乾燥的土地上。

接觸地面的一瞬間就被吸收乾淨,只餘下了淺淺的水痕。

剛想起身轉回孃親身邊,忽然聽到耳邊輕輕的一聲:“給你。”

是蘇凝香,她遞過一塊孩童拳頭般大的列巴,中間還夾了些昨晚吃剩的烤驢肉。

狗兒猛地抬起頭,看著對方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

他迅速接過對方手中的食物,眼中神采頃刻間又回來了。

“謝謝您!謝謝您!”

狗兒連忙又跪下,不顧頭上的傷,猛磕了幾個響亮的頭,磕過的地方還留下絲絲血跡。

“快起來吧,抓緊回去照顧你娘。”

其實一路上有很多這樣悲慘的事情發生。

經歷了這麼多,她本以為自己免疫了,早打定主意不會出手相幫。

可是她不經意間對上了那個男孩的眼神,就像上一世自己彌留之前的眼神一樣。

心中不免還是起了惻隱之心,一個衝動之下就做了這樣的決定。

蘇孝正看了看自己的女兒,還是嘆了口氣:“唉,走吧。”

而狗兒這邊,拿到食物,他滿心歡喜跑到母親身旁。

“娘,我們有吃的了,您看,還有肉,您快吃,吃了東西您就好起來了!”

狗兒孃親望著眼前的食物,再看向兒子的額頭,心中酸澀難當。

“疼嗎?孩子。”她輕柔地用指腹點點狗兒傷口旁邊的面板。

“不疼,一點兒也不疼,娘,您快吃啊,吃了馬上您就會好了!”

狗兒見娘遲遲不肯接過手邊的食物,便將食物直接湊到孃親嘴邊。

婦人輕笑,那臉色愈發慘白,牽動一下嘴角彷彿已經要去了她大半力量。

“狗兒,娘還不餓,娘現在有點困了,你能不能陪娘坐會,給娘唱那首你最愛的童謠。

以前都是娘給你唱,這次你給娘唱一唱,哄娘睡覺好不好?”

狗兒拿著列巴,眉頭輕皺,有些猶豫,但他也不想讓孃親不開心,就跟孃親並排坐著。

攬過孃親,將她的頭靠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狗兒一隻手有節奏地輕拍孃親胳膊,就像小時候孃親哄他睡覺一樣。

狗兒嘴巴一張一合,唱著他最愛的童謠。

“板凳板凳歪歪~裡面坐個乖乖~乖乖出來買菜~裡面坐個奶奶~奶奶出來燒湯~裡面坐個姑娘~姑娘出來…”

童謠還在繼續,婦人已緩緩閉上雙眼,嘴角噙著微笑,面容柔和。

可見曾經是個多麼溫柔的姑娘,若不是沒了呼吸,還以為她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