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無塵道人

這一劍斬的很輕，渺渺如飛雲。幾乎已經摸到了劍道極境的奧義。

玄機子卻沒有一絲輕視，遠比之前兩場鬥劍更慎重，更莊嚴，彷彿那輕輕一劍就能將這方天地的生機斬絕斬滅。

他神色莊重，撕開胸膛，露出紋在胸口的道圖。以天地道紋為劍，身體是劍，天地也是劍。

無數的金色大篆從道圖上飛起，融入武帝銅錢劍。

玄機子神色悲壯，回頭看了青松一眼，轉身迎向那絕滅天地的劍意。

飛仙劍——

他終於使出了白不凡從未見到的，奪命連環三仙劍的最後一式，也是威力最強，最絕滅的一劍。

這一劍極盡昇華，他的感情，靈韻，痛苦，悲傷，對這世間劍道的感悟，全賦予在這道劍意之中。

武帝金錢劍每一顆銅子此刻都爆發出極盡燦爛的金光，簌簌做響，每一顆銅子都因為消逝的速度變成了橢圓，劍身被拉長，神劍彷彿在這一刻有了靈智，成了真正的天地之劍。

神魂之中如黃鐘大呂，似乎響起了天地道紋齊聲和鳴。

這是玄機子這一生，揮出的最完美，最無情的一劍。

在那一刻，玄機子神色寧靜，十年前那個自負自傲的九府劍魁，在這一剎那，終於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前塵過往，一一從他心頭浮現。

天地間所有的殺氣在這一刻，將這方空間徹底撕裂。

青松在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無盡的殺意籠罩撕裂的時候，天空中突然飛下一道玄青色道圖，將他的身子包裹，從這方空間扔了出去。

劇烈的震盪將他全身的血液逼了出來。

青松只聽到一聲淡淡的嘆息，映入他的腦海，隨後徹底昏死了過去。

山谷寂寂，鳥鳴悠悠。

山下還是夏天，但在這河谷之中，已經是紅香滿地，落葉散盡，隨著溪流飄浮蕩漾。

青松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塊石頭上。

他依稀記起自己身處斷天絕地，籠蓋四野的殺氣之中，腦海中一聲玄機師傅輕輕的嘆息。

但眼前早已不是之前凌霄山下，三間茅屋的場景。

他縱目望去。

一個一身白衣，長髮如雪的人，正坐在溪邊，身旁是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清澈的溪水泛起煙霧，從他身上吹過，彷彿仙人一般，逍遙自在。

清風吹來，突然一陣陣涼意拂過身體，青松低下了頭，只見自己的身上道袍被劍氣撕成了碎片，只有兩三片貼在身上。

無數道血紅的劍痕佈滿身體，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渾身疼的幾乎站不起來。

傷口處傳來火辣辣的灼燒感。

青松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在他身旁放著自己的斬妖劍，而懷中的雪狐早已不見了蹤影。

聽到響動，那長髮如雪的白衣人轉過身，溫柔的笑意，看著他：“你醒了？”

這是一個年紀只有二十多的年輕人，手上還拿著一本書，臉色溫柔如玉，帶著一種天然的貴族感覺。

“這是哪裡？”青松茫然四顧。

“師傅呢？凌霄山呢？”

“我怎麼在這裡？”

書生指了指溪水，說：“你從水中流到我的道觀之中的，至於你師傅，我沒見過，凌霄山也未曾聽聞過。”

‘道觀？’

青松往旁邊的崖壁上一瞅，終於明白他口中的的道觀。

在懸崖上倒垂的黃松下面，一個巨大的山洞，裡面石壁上嵌著一座飛簷，飛簷下面一池綠水，裡面飄著幾朵腐敗的荷葉。

這就是道觀麼，怎麼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呢。

這麼簡陋，有沒有香火。

“貧道無塵子，小兄弟你叫什麼？”

“青松！”這一次他並沒敢報出玉真觀的名字，師傅生死未卜，誰知道這是哪裡，這人有沒有和凌霄山有來往。

“青松道兄，你身上到處都是劍傷，我已經幫了熬了草藥。”

無塵子站起身，從洞中端出一具滾燙的火爐，在上面，一鍋藥湯正發出濃郁的藥香，夾雜著淡淡的腥臭味。

將青松身子放直，說，“你胸間這傷口，是劍上兇魂入體，幸虧我略懂些醫術，藥中的腥臭味乃是火龜靈甲熬製，確實聞起來帶著點腥味。不過對陰物有剋制之氣。”

“你要是不想喝，就先放在這裡，這裡空氣潮溼，不要久坐。我還有晚課要做等會在來找你！”

一碗藥湯放在石頭上。

青松深深吸了一口氣，氣到中途突然斷裂，彷彿心口中有道傷口，刺在他的喉嚨之間。

他輕輕抿了一嘴，確實難喝的要死，但那道心口的痛楚也確實漸漸淡了。

他忍著腥臭，一口喝乾，渾身突然間暖洋洋的，連那身上無數道傷口也似乎不怎麼痛呢。

青松撐持著身子站了起來，手邊是一根剛削好的木頭柺杖。

看來這無塵子是此地的散修，雖然年歲很輕，但心細如髮，照顧人確實有一手，他走到溪邊，試著將水引渡到身體處療傷。

但溪水潑上身體，根本沒有玄機師傅那種吸流成線的異術。

輕嘆一聲，看來這玉清道息自己是入門都還沒入。

他試著將劍祭起，重新御劍飛行，去看看師傅鬥劍之處，此刻到底怎麼樣呢。

沒想到，無倫他怎麼祭劍，手中斬妖劍就像是死物一般。根本不動。

試了很久，他終於放棄了，或許自己心中那道靈氣被劍氣斬散，已經駕馭不了飛劍，他心中懊喪，頹然向著洞口走去。

無塵子此時盤坐在一座不到兩丈的廟前。兩個和他一樣大小的道童，立在身後，三人一起念著道教的晚課‘太玄經’。

青松沒敢打擾，輕輕從跟前繞了過去。

這裡是一座山腹，洞穴就矗立在山腹下面。

四周崖壁上有人工開鑿的痕跡，隱隱約約還有佛像刻在上面，可經過歲月的侵蝕，早已經面目全非。

“好了，你兩個去玩吧！”

無塵子站了起來，見青松正在四處打量，介紹說：“這是一處佛窟，被人遺棄幾千年呢，我雲遊到此，見此地靈氣濃郁，就建了座道觀修行，這二位是我隨身道童。”

“清風！明月！過來見過青松道兄。”

兩名道童笑嘻嘻的走了過來，吊耳郎當的笑道：“拜見道兄！”

雖然二人沒有絲毫尊敬之意，可青松卻覺的很親切，他曾經也是一名道童，服侍玄貞和木道人。

無塵子看了看洞穴深處。

聲色有點慎重的叮囑說：“你傷還沒好，儘量不要亂跑，洞裡面儘量別去，睡覺的地方我已經安排好了，就在隔壁。”

指了指道觀對面的一處小洞，那裡面正好有三張鋪蓋。

生活用品，一應俱全。

青松走進那居室時，看見門口掛著一柄青銅劍，劍脊上是五道橫著的血槽。

心裡一動，難道說，難道說這無塵子也是五境劍修嗎？

無塵子看他盯著自己的劍，笑道：“道兄也是修劍之人嗎？”

青松苦笑，隨即問道：“這處洞府，為什麼不能祭劍飛行？”他將心底的困惑問了出來。

無塵子想了想，才說：“你知道的，這裡千年以前，曾經是一座佛窟，雖然歷經千年，但道韻的壓制還在，我五境修為，也在這裡御不了劍。”

“哦……”青松沒再問，走了進去。

無塵子跟了進來，說：“這洞穴深處儘量別去，其他地方，你可以到處逛！”

“那裡面有什麼……不能看的嗎？”

“那是佛教的死人窟，高僧坐化的地方，沒有必要，儘量別打擾！天色晚了，你休息吧！”

青松坐在床上，剛躺了下去，枕頭上就像是有磁石一般，立刻將他吸入了夢鄉。

這一覺他睡的很香，起來的時候山間已經是鳥鳴悠悠，無塵子已經將藥煮好，端在他的桌前。

青松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大家萍水相逢，這人簡直對他好的有點過分。

他喝了藥，和之前有點不太一樣的是，帶著一股腥臭。

湯藥入口，渾身似乎又充滿了精力，他爬起身，四處閒逛，山洞中沒有一個人，無塵子留下了紙條，說自己帶著道童去山上採藥，讓他按時歇息。

青松百無聊賴，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往洞穴深處走去。

越走越深，到了後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點燃了手中帶來的蠟燭。

突然被嚇了一跳。

在他周圍的崖壁上，每一座裡面都有人身大小的洞窟。

剛好能容一個坐著的和尚。一具具乾癟的屍體盤坐在其中，腳下傳來汩汩的流水聲。

這乾屍幾乎有上百具，和羅漢一樣，垂首看著透過的青松。

青松深深吸了口氣，將恐懼壓了下去，洞穴深處，忽然間傳來一道金色的黃光。

那黃光渺渺乎乎，一會浮現，一會隱匿。

青松好奇心被勾了起來，踩著水渠尋那黃光。

在洞頂深處，路徹底斷絕。

一道溪流從上面流下來。

在溪流前面的大石頭上，是一座石雕的佛像，上面的金漆斑駁，大部分已經凋落，只有星星點點，閃著一兩點紅光，在蠟燭的照耀下閃閃生輝。

青松湊近前，才終於看清，佛像前坐著個老僧。

身體瑩潤，和之前乾癟的屍體完全不一樣，面板也閃著水潤光澤，他的兩眼之中空洞洞的，嘴巴大張。

‘這就是無塵子說的高僧法身嗎？’

驀然，青松突然感覺那高僧的眼睛睜開，一道深邃的目光從那空洞中射出來，盯著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