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喬並沒有刻意去計算屏障生成器的持續時間。他只是百無聊賴地敲打著這個黑色的半圓,等待著裡面的人作出最後的反抗,然後束手就擒。
正因為如此,作為這場戰鬥的序幕,他的前胸首先吃下了武松的一刀。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遇到的驚喜。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次外城區之旅最後會演變成梨園戰機的對決。
但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慌亂,及時地操控機甲揮動雙鞭,像螳螂的雙臂一般向前斬擊,但那臺黑色的機甲卻以非同尋常的速度向後一閃,躲開了他的這次攻擊。
“好好看著,別走神哦。現在在你們眼前的是代表了人類最先進科技的梨園戰機的最強級別使用者之間的戰鬥。”
仁端先生又回到了那副一如往常的誇張表現。
“——其他人誰會想到能在外城區看到這麼精彩的好戲呢?”
藉著他們剛才一瞬間打鬥的空當,仁端先生帶著她們兩人從屏障的後面,也就是倉庫的出口逃了出去。
索尼婭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就這樣一走了之,仁端先生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找了個隱蔽的位置,帶著她們藉著窗戶窺視著裡面的情況。不知道是不是仁端先生有意為之,從這個地方看不到躺在地上的伊果和託比的屍體。
“……您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索妮婭的樣子就是像一棵雨中的松樹。只要輕輕抖一下,水珠便會撲簌簌地往下落。
“——你應該是索尼婭小姐,對吧。”
也許是因為驚訝,也許是因為痛苦。索尼婭沒有回答。
“特立尼達跟我說你這幾天很照顧我們家書童姐姐。你想問什麼就問吧,作為報答,我會盡量回答你。”
“特立尼達——”聽上去像是呼吸十分困難一般的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男人並不是特立尼達·桑切斯。他的真名叫……呃,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們只知道他的外號叫‘特維斯’(Argentavis)。”
看到索尼婭沒有特殊的反應,仁端先生反而有些驚訝。
“你沒有聽說過嗎。他好像曾經當過鐵釘幫的老大。”
這次看到了自己預期之中的反應。仁端先生繼續說了下去。
“我不清楚具體原因是什麼。總之他是在內城區因為犯了什麼事被C社抓去,做了‘君子晶片’的實驗體。
“C社你們知道的吧。你們身體裡的晶片都是C社產的。外城區賣的也都一樣。
“至於‘君子晶片’呢,是C社籌備了很久的成品人格晶片工程中的一環。本意上應該是想把那些道德品行非常良好的名人的人格直接提取出來,最終彙編成一個在道德上無可挑剔的人格——表面上是這樣說的啦。他們把投票選出的各種活著的和死了的名人的人格提取到晶片上,再移植到不同的人身上進行實驗。而特維斯呢,就剛好成了特立尼達·桑切斯被提取出來的人格的實驗物件。”
這些內容對於在外城區生活的索尼婭來說太過於天馬行空。就連在內城區長大的楊安然也只能做到勉強理解。
“不知道你們發現了沒有——與你們相處的特立尼達·桑切斯其實是個生活在五十多年前的人。”
她們的表情給出了答案:沒有發現。
看到她們的反應,仁端先生尷尬地笑了笑,又繼續說了下去。
“真正的特立尼達,在2212,還是2214?我記不太清了,反正差不多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
“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讓你們好受一點。歷史上真正的特立尼達是一個成功的革命家和民權運動者。他組織過不止一個,像你們這個什麼……‘玉獅’一樣的反抗組織。他還用和當初奧蘭多騙外城區簽下拆遷協議差不多的手段,讓內城區聯合簽下了一份看似有利可圖,其實主要作用是保障外城區居民勞動權和人身安全等等一系列權利的協議。而且他最後是奇蹟般的壽終正寢——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沒有人拿得出他組織過外城區武裝起義的直接證據。”
索尼婭和楊安然入神地聽著,彷彿暫時忘記了悲傷。
“但也正因為如此,本該是‘君子晶片’極佳提取物件的特立尼達有了在內城區某些人眼中的‘汙點’,有些人反而想利用這次機會來為證明特立尼達曾經在外城區的‘非法活動’提供證據。
“——因此,特立尼達得到的監控幾乎是所有實驗物件中最多的。哈哈,這個其實是我猜的,不過在我知道的範圍內他的監控確實是最多的。這也就是那個光頭為什麼會知道你們那麼多情報——雖然不是所有的。他確實是芬恩區工廠的負責人,不過監控君子晶片實驗體是C社的工作,C社和I社現在關係有點緊張啦。所以他應該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你們那些一鱗半爪的情報的——聽說特立尼達是他最討厭的人。”
“很抱歉告訴你們如此殘酷的事實呀——”仁端先生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你們的一切行動從一開始就是暴露在內城區的監視之下的。從一開始就沒有可能會成功。”
楊安然緊緊地握住了索尼婭的胳膊,就像是在試著拉回一隻在狂風中搖搖欲墜的風箏。
“不過話說回來。晶片始終是晶片——代表不了特立尼達本人。”
仁端先生突然對著楊安然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
“雖然他表現出的那些所謂的‘高尚’和‘美德’都是來源於特立尼達本身,但君子晶片卻無一例外地將提取物件的某些在他們看來是缺陷的衝動從根本上剔除了——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說特立尼達攔住你不讓你開槍對你來說很有‘教育意義’。你們認識的那個特立尼達,只不過是一隻被上了發條的橙子罷了。”
楊安然沒有回應。她還需要很多時間來消化。
索尼婭仍然還有想要問什麼的衝動,但大腦一時間已經反應不過來到底該問什麼了。剛好在這時,仁端先生突然轉移了話題:
“先別說這個了,快看,情況好像對特維斯——你們的特立尼達很不妙呢。”
楊安然放眼望去,特立尼達駕駛的武松,正被一個像是勾爪一樣的東西牢牢地抓住了。
“特立尼達他……能打得過這個人嗎?”
儘管仁端先生已經強調過很多次那個人已經不再是特立尼達了,但索尼婭還是忍不住為他感到擔心。”
“嗚嗯……我倒是沒有必要像漫畫或者是電影裡那樣先讓你們提心吊膽一會。這麼跟你們說吧——特維斯,保守估計也至少有六成的勝算。
“雅各布駕駛的‘聞仲’屬於重甲型機體。而我給特維斯的‘武松’是輕甲型。也就是說,雅各布在這次戰鬥中,無論是戰鬥經驗、戰前準備、還是這兩臺機甲之間正面對拼的強度都要勝過特維斯。”
那個勾爪是從聞仲的左肩部位發射出的。它猛地將武松拉到它的左臂前——武松的高度是大概兩米半,只有對方的三分之二左右。
就好像用線將網球系在球拍上那樣,聞仲同時揮動著雙手的硬鞭朝著被拉向自己的武松狠狠打去。藉由勾爪帶來的慣性,武松雖然也在聞仲的左肩上砍下一刀,但自身受到的損傷,肉眼可見的要比對方嚴重一些。
“跟其他機甲的戰鬥不一樣。梨園戰機之間的戰鬥,其實是有一些隱藏的‘規則’在裡面的。”
極其自然地,仁端先生開始充當起了這場決鬥的解說員。
“梨園戰機有一個特殊的設計,每個機體都有一個單獨的耐久值,而單一部位受的傷會則反饋到機體全身。
“也就是說,它有一個類似HP值的東西。聽不懂?嗚……那我也沒辦法了啦。
“舉例來說,如果是普通的人類,要是被對手盯住手掌之類的無關緊要的位置一個勁地猛擊——只要不出現失血過多或者是其他什麼特殊狀況,就算手掌被打得粉碎也很難出人命的吧?
“但梨園戰機不一樣。只要在手掌或者是其他任何部位受了傷,整個機體的耐久值就會被削減。如果耐久值降低到到臨界值以下,機甲就會被判定為戰敗,觸發保護機制自動變回臉譜。
“說明一下!是保護機甲自身的機制啦!如果被判定為戰敗——駕駛員就會被機甲直接處死,身體會被分解成用以加速機甲自身修復的材料。怎麼樣,一下子讓人感覺很殘酷吧?”
楊安然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這對於將駕駛梨園戰機作為自己目標的她來說確實有些讓人心情沉重。
索尼婭也握緊了拳頭。她正在為倉庫裡那個陷入苦戰的,已經不再是特立尼達的人擔心。
“不知道你們用肉眼能不能看得出來。黑色的那臺機甲——‘武松’的總耐久值是要低於紅色那臺——‘聞仲’的,不僅如此,武松用的那把自帶武器‘雪花鑌鐵戒刀’所造成的耐久值削減也是比聞仲的那兩把‘雌雄蛟龍金鞭’要低的。”
“……這些難道不都是劣勢嗎……?”
即使只聽得一知半解,索尼婭也仍然明白這些都是不利的條件。剛剛因仁端先生的一句話而稍微放寬的心,此刻同樣因為仁端先生的話而高懸了起來。
“這樣一聽的確非常不利,但是你看嘛——”
順著仁端先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又是熟悉的一幕——
武松再一次被勾爪命中——這一次是從聞仲的背後發射出的。接下來還是如剛才如出一轍的發展:被飛速拉動的武松憑藉慣性讓動作略顯遲緩的聞仲後背又吃了一刀,但隨後右臂和肋部再一次被鍾椎般迅猛的雙鞭同時擊中——同樣是肉眼可見的嚴重損傷,武松因這一擊被打飛出數米之外。
這一幕再次讓索尼婭和楊安然倍感觸目驚心。但仁端先生卻面不改色,繼續不緊不慢地解說了起來。
“雅各布使用的勾爪,並非聞仲的自帶武器,而是依照他自己的習慣改裝上去的。這就是證明——
“勾爪這個東西是沒有殺傷力的。它的用途只是將逃跑或是刻意拉開距離的對手拉到身邊強制與自己短兵相接。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雅各布是一個擅長恃強凌弱的人。他之前的事蹟你們不瞭解,不說也罷。但光是這次,他隻身一個人帶著頂點時代的武器來到外城區,只是為了屠殺毫無還手之力的你們,從這裡就可以窺見一斑。”
雖然仁端先生說出“屠殺”這個詞時是一種非常輕描淡寫的語氣。但這個詞又一次將同伴被殺的血淋淋的事實重新擺到了索尼婭和楊安然的面前。
絲毫不受兩個女孩低落情緒的影響,仁端先生反而越說越起激動了起來。
“……這也恰恰就是他的弱點,他只擅長進行那種一邊倒的戰鬥,他積累的所謂的經驗,也大多都是這樣的戰鬥。但梨園戰機之間的決鬥是完全不同的,每臺機體都各有所長,能在所有方面鶴立雞群的機甲是不存在的。
“你看,輕甲機武松使用的莫斯引擎閃避系統,就是那天艾瑞克在你家的展廳裡用的。這一機制僅僅只是作為一段短距離的閃避或突進來使用的,從這裡就能看出那天在展廳裡瞬間倒下的劫匪們都只不過是在演戲罷了。”
完全沒有避諱楊安然內心深處最為痛苦的回憶,仁端先生繼續一刻不停地投入地講解著。
憑藉出色的機動性,武松再一次拉開了和聞仲的距離。近身搏鬥是毫無優勢可言的。武松開始嘗試將戒刀投出——這一次命中了聞仲的左腿,但看上去完全不痛不癢。使用磁力裝置將武器快速收回的武松開始朝著聞仲的右側迴避,但從對手的右腰部位,再一次射出了勾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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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太保”之中,雅各布·喬是唯一一個主動申請使用梨園戰機的。
機體基本資訊和操作方式缺失,潛在副作用不明,戰敗後會將駕駛者直接處死……
這些來自於頂點時代的老古董,對於這七個代表了I社最強戰鬥力的天之驕子中的其他六個來說,是讓人避之若浼的不祥之物。
更不用說,因為那個詭異的設定,只要駕駛這些機甲,就等同於在向他人宣告自己惡貫滿盈的身份。
雖然私底下無論多麼卑劣的勾當都做得出來,但這些上流階級的紳士們,仍然沒有人願意進行如此露骨的惡人宣言。
——除了雅各布·喬。
如果說“武約”的成員們渴望的是與勝過自己的強敵交手,那麼雅各布·喬則是完全相反。
作為基因改造人而出生的他,在從小到大的所有年齡段中,幾乎沒有遇到過任何強過自己,哪怕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在I社內部有一些廣為人知的傳聞:與大部分從I社私立的作戰人員培育學校中畢業的同事不同,雅各布·喬是從一所普通的學校——雖然在常人看來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名校,但卻是與武藝和軍事素養方面八竿子打不著的“普通學校”畢業的。
這並非他就讀過的唯一一所學校。在學生時代,他最為中意的娛樂方式,便是用各種方式,引誘學校裡那些不安分的問題學生攻擊自己。
基因改造人在肉體上的強大是無法從身材上表現出來的。那些好鬥的學生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瘦弱的男生,會讓自己獲得有生以來第一次與死亡幾乎零距離接觸的機會。
每次將人毆打至重傷之後,他就會依仗家族的權力將事件擺平,然後轉到另一所學校,重新開始狩獵。
但無論最後如何解決,傳聞始終還是會流傳出去的。15歲那年,在他剛剛轉入的一所中學裡,柔道部的學生們對他的劣跡已早有耳聞。雖然不敢公開對他挑釁,但在私下裡仍然毫不掩飾對他卑劣行徑的不屑。
出人意料的是,雅各布·喬自始至終都未與柔道部的學生們產生任何正面衝突。
他的報復方式,是在西城區聯合舉辦的中學柔道部大賽開幕式前一天的放學後,以正面攻擊的方式,將自己學校的柔道部指導教練毆打至右臂殘疾。
在這之後的第二天,柔道部成員們與噩耗一同收到的是他轉學的訊息。預料之中地,這位教練也同樣沒有向J社起訴雅各布。
這只是關於他年輕時的眾多傳聞中的一件。至於在他進入I社之後,尤其是在他平步青雲地幾乎是一躍升至戰鬥人員中最高一級的‘七太保’之後的事蹟——諸如毆殺俘虜,屠殺外城區平民一類的行徑,則連僅僅成為‘傳聞’的機會都沒有。
他並非無法戰勝強者,但與之相比,雅各布·喬就是更願意沉溺於與弱者之間差距懸殊的戰鬥中無法自拔。
與其他同事不同,他並非是“好鬥者”,而是“好勝者”。
也正因如此,
當他28歲那年在外城區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慘敗之後,便向I社提交了梨園戰機的使用申請。
——因為那個在外城區,將裝備了軍用動力外骨骼的他打至體無完膚的人,使用的就是梨園戰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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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被勾爪擊中,武松砍中聞仲一刀,武松受到聞仲反擊,武松拉開距離。
完全相同的流程,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一共重複了三次。
武松的肋部和肩部,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殘破。反觀聞仲的機身,幾乎找不到幾處明顯的傷口。
而現在,已經是武松第四次被勾爪命中了。
同樣憑藉靈活的動作砍中先行砍中聞仲的頸部一刀,如果是人類之間的戰鬥,頸部的傷口便足以致命了吧?但對於梨園戰機,尤其是重甲型的聞仲來說,依然是一次無傷大雅的攻擊。
摧枯拉朽的反擊如期而至,即使是毫不知情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武松的機體已經開始變得步履蹣跚了。
“……現在還有多少勝算呢,先生?”
楊安然心急如焚,現在的局勢無論在她如何看來都算不上是優勢。
她轉過頭去看了身邊的仁端先生一眼,卻似乎已經從他的表情裡得到了答案。
“現在已經齊了。特維斯——你們的特立尼達,已經有九成勝算了。”
並沒有留給索尼婭和楊安然追問的機會。仁端先生開始滔滔不絕地洩露起了最後的天機。
“和雅各布相反,從小在黑幫摸爬滾打長大的特維斯,反而擅長的正是以弱勝強的戰鬥方式。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說特維斯一開始就有六成的勝算。
“……除去剛才我說的那些,梨園戰機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機制——每臺機體都有某個部位被設定成了自己的致命弱點。被設定成弱點的部位,雖然受到其他武器的攻擊時與其他地方並無兩樣,但在受到識別為來自梨園戰機的攻擊時,會將受到的傷害判定放大數倍。”
楊安然如履薄冰般地聽著,生怕漏掉了任何一個細節。
“也就是說,搶先知道對方的弱點在哪裡,就已經有了九成的勝算。
“梨園戰機就是這樣的。無論是自身機能的使用方式、弱點,還是對手的機能、弱點,都是完全沒有公開的,只能依靠經驗的積累和實戰裡的摸索。
“——因此梨園戰機之間的戰鬥,不光是削減對方耐久度的戰鬥,更是獲取對手情報的戰鬥。”
沉重地反擊過後,聞仲的身體出現了僅有片刻的鬆懈。
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因為按照之前三次的慣例,武松會又一次使用加速引擎拉開與他的距離,在這個時候出招是沒有意義的。
但這一次,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武松並沒有選擇躲避,而是停留在了原地,隨後將戒刀直直地拋向空中——
它沒有選擇用武器進攻,而是徒手以直拳擊中了聞仲的右臂。
但剛才的鬆懈,讓聞仲並未立即作出回應。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讓雅各布在意——那把戒刀。聞仲抬起了頭,小心地確認了戒刀的落點——不會擊中自己,這一舉動讓他的雙腳再一次白白地遭受了踩擊。
但連武器都未能將自己打痛,徒手造成的傷害相比之下更是顯得可笑。
對手看上去已經承受不了幾次攻擊了。雅各布的嘴角開始抑制不住地上揚,就像他在每一次鬥毆中取得致勝的優勢時那樣。
他高舉雙鞭,朝著面前的武松重重地打去——
“勝負已分咯。”仁端先生碰了碰兩位女孩的胳膊。順帶一提,他的雙腳一直都是懸空的,緊靠著雙臂的支撐才勉強懸掛在窗臺上。
武松一寸也沒有閃躲,而是用雙手直直地接住了打來的雙鞭。掌心受到重擊,機體耐久度已經逼近臨界值,但決定性的一幕在此時出現了。它張開雙手,緊緊握住了那兩把雌雄蛟龍金鞭,隨後猛地往下一扯——猝不及防的聞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身體出現了前傾。
——致命的前傾。
聞仲的四次勾爪,均是從不同的部位發射出的。
藉由這四次交鋒,已經為特維斯排除了對方的四個部位:左臂、背後、右腿、頸部。
雅各布不可能將勾爪設定在會讓被拉過來的對手一擊命中自己弱點的位置。因此勾爪的範圍,反而可以用來大面積地排除弱點的所在。
再加上初次攻擊時命中的前胸、擲出戒刀命中的左腿,以及剛剛用雙拳擊中的右臂。
幾乎所有的部位都已經被排除了。
在這短短不到數秒的空當,武松舉起右臂,對準聞仲暴露出的天靈蓋,如電光火石般發動了一次肘擊。
擊中要害。
此前積累的優勢於頃刻間化為烏有。聞仲的機體如飛雪般化作光點消散了,最後只留下了地上的臉譜。
代表I社最強戰力“七太保”之一的雅各布·喬,則已經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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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一下你。現在心情感覺如何?”
“糟透了。想找個人殺殺。”
特維斯一邊除錯著自己的義肢,一邊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是嘛?殺了‘七太保’級別的人物還不夠?”
這句話提醒了他。
“把那個臉譜給我。讓我防身用。”
這並非是請求的語氣,但也同樣不是命令的語氣。楊安然要到很久以後才能讀懂,這是一個習慣了飛揚跋扈的人,在一個讓他心有忌憚的物件面前所表露出的不自然。
“開什麼玩笑,這個臉譜是我玩兒命弄來的。”
仁端先生故作抗拒地將武松臉譜藏到了自己的懷裡。這讓特維斯的臉上明顯地多了幾分為難。
“不過嘛,這個‘聞仲’的臉譜是你自己贏來的,你拿著這個去不就好了。再說你好好想想吧,I社最高一級的戰力被你幹掉了,接下來要是找你麻煩豈不是得派一個‘七太保’以上的兵力來嗎?現在內城區估計馬上要開打了,人家哪有工夫管你的爛事兒。”
接過紅白相間的臉譜,特維斯鬆了一口氣。
楊安然總感覺,這個和特立尼達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所產生的一切情緒,似乎都處在仁端先生的掌控之中,就好像仁端先生有一個管理他表情的遙控器一般。
“能跟我透露透露嘛?你是怎麼當上君子晶片試驗品的?”
“……偷了點東西,被C社抓了。”
“那今後有什麼打算?”
仁端先生依舊用若即若離的態度詢問著。
“先把脖子上這個東西取掉,再想辦法去治治磁感症。”
“嘖嘖嘖。讓你被君子晶片奪舍那麼一會,你就又是戴上囚具又是染上絕症的,今天要是我不來救你,你就要直接死在這裡啦。”
雖然這兩件事都是拜仁端先生所賜。但他看上去不敢有任何怨言,只得忍氣吞聲。
“……醫這個病大概要多少錢左右。”
“可能一千刻都不到吧。還好你已經不是‘特立尼達’啦,要是他知道這種在外城區折磨了不知多少人的絕症在內城區早就已經是發燒感冒級別的小病,心裡肯定會很難過吧?”
“已經不是特立尼達了”,這似乎是說給索尼婭聽的。從剛才起他的目光就沒有從特維斯,這個看上去與特立尼達一模一樣的人身上移開。
“……你要一起去嗎。”聽上去有點像特維斯對仁端先生的請求。
“不了,我在外城區還有很重要的事情。這是雅各布·喬的通行證,你趁著沒被人發現趕緊溜回內城區去吧。不用來操心我的事情。”
拿到通行證的特維斯似乎已經覺得萬事俱備。他一刻也不願意在仁端先生身邊多待。轉身就準備走開。
“……等一等,你不能就這樣走了……”
不用想也知道。攔住他的人是索尼婭。
“……你已經不是特立尼達了,是嗎……?可是你以前答應過韋伯斯特先生,會把託比平安地帶回去……”
看著她泣不成聲的樣子,楊安然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滾開。”
那是特立尼達絕對不會展現出的態度和話語。此刻從這個長相與他一模一樣的男人嘴裡說出,就如同一把尖銳的彎刀,在狠狠地、緩緩地剜開索尼婭的心臟。
“……至少……現在……和我一起把託比的屍體送回去吧……”
“我說了,滾開。”
他不留任何情面地重重推開了攔在他面前的索尼婭——似乎原本也就沒有情面可言。
看到這一幕,楊安然急忙衝上前扶起被推倒在地的索尼婭。
“……你怎麼能這樣!”
楊安然的詰問沒有得到回應。特維斯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早已處在崩潰邊緣的索尼婭終於得到了解放。她就如同一個被遺棄的嬰兒一般,伏在楊安然的懷裡嚎啕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五分鐘?十分鐘?仁端先生的聲音打斷了正在抱頭痛哭的兩個女孩。
“非常抱歉。不過我們也得走啦。”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懷錶。
“走吧,書童姐姐。該和這位索尼婭姐姐說再見了。我現在有急事,要趕著去救人吶。”
聽到這句話,楊安然的第一反應是哀求。
“……可以等一等嗎?……至少等我們把伊果埋好,再把託比送回給他的家人……”
索尼婭也同樣是乞求的眼神。只不過她看著的是楊安然的臉。
“這……不行啊,救人可是十萬火急的事。”
仁端先生用浮誇的表情,故作為難地撓了撓腦袋。
“唉,要不然我們兩個就此別過。從今往後你就陪著這位索尼婭姐姐好了?”
楊安然此刻確實產生了這麼做的強烈衝動。但這樣做幾乎就等於徹底失去了復仇的機會。
復仇——從那天起就在她心中埋下了種子,每當夜晚她躺在床上無法入眠時,就會開始無休無止肆意生長的復仇之火,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壓迫感,抑制住了她的這種衝動。
“……不用了,楊安然妹妹。”
從楊安然的臉上看出了她的為難。似乎藉由剛才的痛哭恢復了理智的索尼婭,為了強忍住心中的哀慟閉上了雙眼。
“……我一個人也可以的……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這種拼命表現出來的像玻璃一般易碎的堅強徹底擊潰了楊安然的猶豫。她再一次對著仁端先生哀求起來。
“求您了,先生……不用等很長時間的,只要一結束,我馬上就跟您走……”
她抬眼看向仁端先生的臉。剎那間,只感覺全身上下竄過一股寒流。
“……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安排我的行程了?”
那是一張冷若冰霜的臉龐。與之相比,平時的那些惡作劇般的表情要顯得無比鮮活和可愛。
他把藏在長長袖子裡的手放進風衣的口袋裡。看上去又更冷酷了幾分。
“……其實呢,要等你幾個小時倒也可以。”
本來不敢與他對視的楊安然聽到這句話,又重新懷著希望的目光看向仁端先生。但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不過我不希望你因此變得寸進尺起來。這樣吧——用一根手指來換,怎麼樣?明天早上讓我切掉你一根手指,今晚就讓你跟她去弔唁。晚上我會去他家門口等著——我知道在哪裡。等你結束之後我們馬上就走。”
索尼婭嚇得瞪大了眼睛,但她還沒來得及阻止,楊安然就已經咬牙同意了。
“……好的,先生。”
“好的,那就待會兒見咯。”
恢復了往常的語氣和笑容,仁端先生轉過身去,留下這兩個在冰冷的地面上顫抖著互相依偎的少女,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