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湄聽了段旻所述,對於他這般胡來也有些氣,可更多填佔心間的是感動。

梁弈竟為了全與自己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編出了這種謊話。

他若是不能人事,鳶兒又是何處來的?

已近一歲的梁鳶咿咿呀呀的衝姜湄伸展著手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從大梁長公主淪為了個無名無份的野孩子。

時隔一年,姜湄終於又提筆給梁弈寫了信。

梁弈收到信展開,姜湄信中除了花費了半篇篇幅責罵他胡來以外,還說了自己這段時間在江南收購了不少織染坊和官窯。

青鸞號越做產業越廣,為戰後迷茫無措的百姓提供了不少做工的機會。

越女本就勤勞手巧,青鸞號優先招募女工,給的工錢也多,這一兩年間甚至當地有不少人家變成了女子在外做活,從前好吃懶做的男人在家做飯帶孩子。

雖然短時間內仍然改變不了越人骨子裡男尊女卑的認知,可越國女子的境遇,已經是比從前好上太多了。

梁弈合上信箋,心中暖意融融。

一切似乎比他預料得更快更好。

他沒看錯趙雪橋,趙雪橋做事一絲不苟,經過幾次戰事的沉澱,這個玉驍將軍做得也越發上手了。

近兩年與鄰國邊境偶有爭端,趙雪橋便揮軍平亂,梁國版圖一再擴張,玉驍將軍的名號,甚至有蓋過樑弈當年風采的趨勢。

國內新政推行得也順利,樞密院遵皇令對全國上下監察極嚴,一旦發現有官員行陽奉陰違中飽私囊之事,必定嚴懲不怠,朝中風氣也因此一片澄澈。

蚩丹與越王朝盡滅,與羅剎的姻親關係也逐漸穩定了。

在內有梁珏分管朝政,在外有趙雪橋威震四方,只待遷都一事畢了,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想禪位於梁珏。

從前梁帝不屬意梁珏為儲,是因為他太過文弱,震不住梁國剽悍的文武百官。

如今天下大定,朝中又有梁弈精心選拔栽培的精兵良將坐鎮,百官也被他規矩得服帖了,自然也就沒什麼其餘的隱患了。

梁弈自問不適合做這個皇帝,他曾自詡為草原上的雄鷹,有哪隻雄鷹願意被拴上鐵鏈鐐銬,自囚於室的?

做皇帝的規矩太多,忍耐了這幾年,已經快到了極限。

況且他最最不願的,就是叫姜湄陪他一道受束身之苦。

他好容易才解開了她身心上那些糾纏紛亂打結的絲線,又怎捨得親手重新將她綁上?

兩人相輔相成,比肩而立,如今梁國商路四通八達,各行各業齊頭並進,國庫豐盈,百姓富足,國力強盛放眼整片大陸再無敵手。

他們二人都不是貪戀權勢之人,又何苦在這彆扭著身子坐牢子?

人這一生,有一件熱忱之事便足夠了,他只想攜她縱情山水,四處遊歷,得閒了走走親戚訪訪友。

而他那位皇兄……

梁珏一早來府中做客那次,就對姜湄不吝稱讚,看她的眼神梁弈最是瞭解。

因為他起初時也用那種眼神瞧過她,只是相較之下,梁弈的可能更加不做遮掩。

梁弈當時還頗為在意,可後來一直著人盯著,也沒見梁珏做過什麼出格之事,反倒事事幫襯姜湄,從未逾禮。

後來梁弈也想開了,他的湄兒這樣好,許他喜歡,又怎能不許旁人傾心?

梁珏識相,沒介入過他們二人之間,後來也娶了妻生了子。

梁弈知道梁珏還是嚮往皇位的,梁珏自小不受待見,他這一生奮鬥勤勉,都是為了證明自己。

佔了姜湄再佔皇位,梁弈也有些不好意思。

梁珏身負治世之才,如今唯一欠缺的短板,梁弈也幫他找補上了。

梁弈要去尋他的摯愛,肆意餘生,就把這坐久了刺屁股的龍椅,讓給想坐且能坐穩的人罷。

梁珏無緣於情愛,便會一心撲在朝政上,如此這一生也算有了個奔頭。

梁弈給姜湄的回信中沒寫過多的話,只是告訴她不必急著回來了,因為梁國要遷都了。

梁弈與梁珏參詳了許久戶部提上的戰後計數奏報,才赫然發現南北人口戶數竟相差如此懸殊。

南方人多,城池自然也多,以京城為中心方圓百里內城池足有數百座。

豐都距京城太過遙遠,平時傳達個政令,自豐都發出公文,也要數月才能到達京城。

所以梁弈決定,遷都至嶺北以東的大都。

大都地處梁國如今版圖的正中,地理位置優越,左環滄海,右擁太行,三面環山,易守難攻,作為都城再合適不過。

梁弈身穿龍袍,遣退了太監,摩挲著姜湄給他做的那個酒葫蘆。

這麼多年過去,這酒葫蘆被梁弈保養得極好,還盈潤著亮紅的色澤,只是繫著的那個繩結已經糙起了毛邊兒。

就快了,湄兒,你再等等我。

梁王朝遷都後沒多久,梁弈便突然宣佈退位,禪讓於自己兄長睿王。

梁弈做此決定前,並未事先與任何人通氣,別說文武百官了,就連梁珏與已經上朝聽政的景晟都傻了眼。

“父皇……您是不是沒睡醒,以為自個兒做夢呢?”

在龍椅上正襟危坐了數年的梁弈忽而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作派,手肘拄著龍椅扶手身子一歪,挑眉說道。

“晟兒有心了,不若過來讓父皇踹一腳,看看疼不疼,是不是做夢。”

景晟襟了襟鼻子:“哪有打旁人驗證自己是不是做夢的……”

梁珏目光灼灼地望向梁弈,梁弈也不閃躲,淺笑著與他對視。

百官反應比前次梁弈說自己身有隱疾時更加激烈,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口若懸河,梁弈與梁珏也沒搭理。

這兄弟二人極少談心,平時在一起多半是談國事,從不探尋對方心中所想,也從無半分逾越。

可這一相望,像是化開了兩人之間一直隔著的那層薄霧,坦誠相見。

許是相連的血脈冥冥中有著某種神力,叫二人無需隻言片語,便了悟了對方此刻心境。

“皇兄,領旨謝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