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待久了,總會形成一種未卜先知的能力。

可以稱之為意識,或者是什麼蜘蛛感應。

比如項羽和霍去病。

只要丟在戰場上,茫茫人堆裡面,他們就知道該往哪裡衝,哪裡是敵人陣型的薄弱部分。

甚至說一名優秀的元帥能夠靠著風騷的意識來預判敵軍的走位。

自察合臺親提大軍來到江岸旁邊駐紮已經過去半月,他已經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可想想那筆政治上的賬目,只能將這股不對勁給生生按下去。

直到朮赤那封求援信,繞過察合臺本人直接遞給博爾忽與博爾術二人,一下子引起軒然大波,像捅了馬蜂窩一樣,一眾武將聚集在察合臺這裡要尋一個說法。

“河對岸那個諸葛亮就是在擺空城計!”

博爾術拿著那封朮赤寫的親筆信。

“敵軍大部圍城,精銳繞城而走,直奔梁溪城去了,諸葛亮又給咱們送信,又是主動邀戰,又是那個叫做木明河的考生親自帶著鳳旗來長歌城,根本就是在虛張聲勢,內裡絕對空虛,結果卻嚇得我們半月不敢動!”

察合臺嚥了一口口水,軍事上來說,他確實不能說服自己去忽視那種不對勁的感覺,但他就是在算政治賬。

結果猛然回頭,卻發現自己以前的行為著實可笑。

“梁溪城到這裡多少路程?這信從梁溪城送到這裡來,必然要花費許多時日,這個時候,咱們再渡河,能不能取得一個好的結果?”

就在此時,一道於大帳之內截然不同的聲音傳來,眾人望去,正是秦檜。

察合臺長舒一口氣,望向秦檜重重頷首。

顯然是要同意秦檜的看法。

“不要再聽這個漢人的了!”

博爾術大怒,抽刀而出,直指河對岸長歌城中的鳳旗。“韓信、白起在圍城,岳飛帶著岳家軍繞城而走,衛青、霍去病、李靖囤駐沙河以作疑兵,想要牽制咱們,這個時候河對岸城內到底有多少可用之兵?咱們能不能直接騎馬踹城?”

察合臺再次吞嚥口水,他的軍事直覺一直告訴他這個方法可行!

有很大的可能成功!

正當他糾結不定的時候,始終能感受到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轉頭望去發現不是秦檜還能是誰?

博爾術依舊以白刃指著河對岸的鳳旗,咬牙震聲片刻不停:

“來這裡已有半月,本地水文早就清楚,晚煙江是江不是河,水勢緩慢穩定,昔年我隨大可汗征戰天下,正值寒月,而大河不冰,敵軍接皆以為有天相助,我親率騎兵浮馬渡河,敵軍盡膽裂,紛紛求降。”

說的正是博爾術曾經遇到的過得一件事情。

兩軍對壘,博爾術一方騎兵居多,而敵軍據河而守,本來是憂心大河結冰,博爾術趁機帶騎兵渡河的。

按照常理來說,雖然河流是一道天險,但是若是天氣寒冷,大河結冰,上面是能跑幾萬騎兵的。

況且,一般情況下河流基本上就會結冰。

結果那個時候河流偏偏沒有結冰,敵軍就以為是神在幫他們。

博爾術聽聞敵軍如此表現,直接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全軍不顧天寒地凍,脫去鐵甲,跳入河中浮馬渡河。

“現在我願意再次領兵率先自德安城渡河,教博爾忽帶一支偏師自去病縣走,渡河之後向北包過來,擊敵腹背,破其灘頭陣地,再修幾座結實浮橋,以供大軍同行,汗王領大軍在後,見浮橋修好便趁勢渡河,而後讓全軍強攻長歌城,只要能拿下長歌城,奪了哪杆鳳旗,抓住木明河,考生不必我們這些召喚人物,只有一條性命,死了就真的死了,金貴的很,屆時以作人質,或者圍在城中以作誘餌,咱們圍點打援。”

察合臺望了望博爾術,又轉頭望了望秦檜,藏在袍子下的右手微微顫抖。

“發兵吧!大汗!”博爾術當眾跪下,將刀放在身前,重重地把頭往頭上一砸。

“數十萬大軍已然準備就緒,只要汗王一聲令下,盡數齊發,我便再次效死,為大軍開路!”

輪到察合臺咬牙盯著博爾術一言不發。

他十分的糾結到底要不要衝。

博爾術說的計劃不是沒有可行性。

若是木明河沒有來到長歌城中,那察合臺是絕對不會渡河的。

但現在為了讓察合臺相信長歌城中防守嚴密,木明河帶著鳳旗親自到了長歌城駐守。

渡河踹城,能成便成,就算不成,也能趁勢將木明河圍在城裡,伺機奔襲來援敵軍。

“是嗎?沙河以北的李靖、衛青霍去病怎麼處理?咱們把大軍拉到這裡來,新安城沒有多少兵,若是讓李靖、衛青、霍去病南下,抄了咱們的後路,又該如何?”

秦檜冷笑一聲,目露寒光,到底是做過丞相,把持過南宋幾十年朝政,當過幾十年的權臣,此時氣場絲毫不輸跪在地上的博爾術,厲聲相問:

“大軍糧草全在後方,後方一丟,又該如何?學術赤一樣靠著底下的百萬部眾嗎?現在汗王手下部眾不能一心,哪裡能搞出來朮赤那般架勢?沒了糧草軍需,教我們怎麼打仗?恐怕大軍渡河,要盡數餓死!”

“秦檜!”博爾術簡直怒不可遏,稍微有點常識的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沙河百萬造反的百姓是假的嗎?先前汗王孫忽必烈推行漢法,想要緩和一下和這些造反百姓的關係,而後忽必烈身死,又把忽必烈所有留下來的東西推翻,重新舉起屠刀把這些百姓逼回沙河,這些人對我們的信任早已失去,必然對我們這些外來者抱有戒心,又怎麼可能去信任葉雲!?信任另一位考生?又怎麼會接受葉雲的詔安?”

“既然不會!那這百萬造反的百姓,就成了咱們的屏障,只要放在沙河不動,李靖、衛青、霍去病三個人就過不來!”

博爾術撿起佩刀從地上跳起,以刀刃直至秦檜,面容猙獰道:

“還有那些部眾,你覺得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和我們離心離德?那些原本是大可汗留下的部眾!現在大可汗已去,本來就應該讓那些部眾自決去留,可你們這些人為了牢牢控制住數百萬部眾,為了不讓這些部眾奔向朮赤,害怕朮赤趁機壯大,便用刀子、用金銀、用各種手段,或威逼、或利誘、或連坐,如此齷齪之舉,能拾起人心嗎?”

察合臺本有動搖之態,聽到博爾術此誅心之言,原本動搖已經去了三分。

博爾術怒上心頭,只顧著痛快,卻沒想到該如何勸誡。

說來也是,此人本就是個武將,征戰沙場便是,何須費勁心力去學一些話語?

只不過原本是成吉思汗時期,軍事議會傳統尚存,出了軍帳誰也不許記仇,便養成了暢所欲言的習慣。

脾氣上來了,連成吉思汗都會罵的。

現在的這個傳統在隨著察合臺的赤子之心在慢慢消失。

不。

應該說。

這個傳統本就是因成吉思汗這位偉人而生。

現在有如此氣度的成吉思汗已經逝去。

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原本強大的蒙古就跟著一併逝去。

餘下的帝國,不過是一隻剛剛死亡的動物所做出來的條件反射罷了。

多年之後人們仍舊想起那個下午,曾經又一位華府少年名叫孛兒只斤·忽必烈。

傾盡全力想要去挽救這個帝國。

卻被察合臺一錘子連夢想一併砸碎。

“若是不去渡河,又該如何?”察合臺說的十分平靜,沒有冷暖。

站在大堂中間的博爾術卻如同掉入了冰窟窿一樣。

面對著察合臺的詢問,偏偏無人回答。

堂中能說實話的只有博爾術、博爾忽二人。

博爾忽是個傻的,說不出話來。

其餘人則是在秦檜與察合臺的高壓之下不敢說話。

一時間只有博爾術一人,神色木然地機械性回應:

“還能怎樣?自然是叫葉雲滅了大王子,讓出西南膏腴之地從此不再有任何干系,咱們安安心心駐紮德安城守住晚煙江,駐紮新安城扼守山口,一輩子跟那南邊的宋朝一樣憋死在這塊地方....”

博爾術此言說完,堂內無人根本無人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對博爾術來說像是過了一輩子。

他忽然想開了。

“汗王,我說的都是實話,要是現在使出全力渡河,不計損傷強行搭建浮橋,強攻長歌城,絕對能夠盤活大局,而汗王若是下令,我必定披堅執銳,第一個登上城頭。”

依舊無人回應。

博爾術將刀緩緩歸鞘,回望堂中眾人的冷漠,喟然道:

“不是我有意衝撞汗王,而是彼時我隨大可汗馳騁疆場,同列的是木華黎、博爾忽、赤老溫,號稱四傑,而後也有闊窩臺這個穩重王子,與之相比,汗王卻又不足,故而我才這幅態度,對漢王哪裡都看不上。”

“今日我想說,朮赤是大王子,手下百萬部眾都是同心同德,靠著這些部眾也能支撐郎酒,咱麼此時渡河,不是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