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亓元明握著她的手腕給林如月易容,商承宸是看到了嗎?

林如月忍不住擔憂地想。

可是……

可是我現在與誰交好,又與誰舉止親密,這些與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五年前那紙廢后的詔書,不是已經代表了你與我已經再也沒有什麼關聯了嗎。

林如月心裡這麼想著,覺得胸口有些悶悶的發疼。

商承宸吃醋的樣子很好辨認,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林如月,臉上沒有要生氣的樣子,只是有些難掩的失落。

林如月和商承宸從十幾歲的年紀便心意相通。商承宸那時身為太子,朝中上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他,林父那時又是前朝風光大盛的太子太傅。林如月不想讓兩個人的事情影響到前朝,於是便一直隱瞞著他們的戀情。

直到某次在林如月的生辰宴上,商承宸因為事務繁多去得晚了一些。等到了林府時,恰好看著幾個公子哥正圍著林如月獻殷勤,其中一個還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如月只聽到一句“太子殿下來了”,還未起身,商承宸就一陣風似的撲過來,輕快地把她攬到懷裡:“如月別和他們待著了,走吧走吧,去看看我給你的禮物。”說完便摟著她徑直走了。

於是,太子殿下與林家小姐的戀情一下子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

商承宸並不是會把情緒明晃晃地掛在臉上的人。相反的,不管是身為太子還是皇帝,他都應該小心地把自己的喜好藏起來,不讓外人知道他的弱點。

林如月大概便是龍身上的那片逆鱗。

眼下會客廳裡的氣氛頗有些凝重。商承宸眼睛一直釘在林如月身上,林如月不說話,只是安靜地低著頭看著地面。只有亓元明坐在那裡,嘗試著找一些話題。

“眼下春天來了,治平瘟疫也指日可待……哈哈,皇上喝茶,明前的龍井……”

“此次瘟疫來得很是蹊蹺,京城中原從未有過這種病,而且此次瘟疫的來頭至今沒有查清。”商承宸開口說,“堂主有沒有什麼見解?”

“依臣愚見,此次瘟疫更像是外人帶入京城的。”亓元明拱手說。“這次瘟疫無論是症狀還是規模,都與書上記載過的大規模瘟疫很不一樣。”

“外人帶入?”商承宸摸了摸下巴,沉思著。

“此次瘟疫在小孩子身上症狀相比大人要更輕。小孩子只有高燒與咳嗽的症狀,成人卻會渾身起紅疹,因此小孩子要更容易痊癒。”林如月忍不住開口說,“或許最開始,便是有人將患兒帶入了京城。因為小孩子的症狀與尋常風寒感冒無異,這才導致了瘟疫在京中的傳播。”

“掌門說的也很有道理。”商承宸點點頭,“記得掌門也有一個幼子,在醫治病人的同時,掌門也要多多留心身邊人。”

“多謝陛下關心。”林如月輕聲說。

而亓元明這個沒眼力見的,突然轉頭小聲問林如月:“對了,孩子現在在哪來著?”

“我不是跟您說過了!”林如月擔心商承宸那個醋罈子再怎麼樣,嚇得在亓元明肩膀上來了一錘。

商承宸的臉色更難看了,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一直沒有開口。

畢竟,林如月現在臉上還帶著易容術,身份也只是“持蓮娘子”罷了。

商承宸重重地點點頭:“蓮月堂實在是此次平息瘟疫的功臣,等瘟疫散去,朕自當重重賞賜。”

察覺的商承宸的情緒突然有些不對,亓元明驚駭地看了林如月一眼。

商承宸嘴上說著要賞賜蓮月堂的話,臉上卻一絲笑意也沒有。他身上不怒自威的威壓感壓得在場的人都有些心慌。林如月大概也明白了為什麼林風羽會說在商承宸在朝堂上能直接嚇死人了。

“皇上,時候不早了,該回宮了。”一直侍立在一邊的權虹起身說。

“不,朕還有不少話沒說。”商承宸搖搖頭。

林如月看到他眉間又有淡淡的黑氣冒出來。

不好,若是商承宸在這裡毒發……

林如月瞥見桃珊臉上焦急的表情。桃珊走過來,把旁邊香爐裡的薰香換過了。

“掌門,香已經換過兩柱了。”桃珊在經過林如月身邊時,悄聲說了句。

差不多快一個時辰了。林如月心下一驚。易容的時間快過去了。她臉上恐怕已經慢慢地開始顯露出自己原來的相貌了。

“師尊,徒兒先退下了。”林如月掩飾著,輕聲對亓元明說。

“去哪?”商承宸突如其來的一聲牢牢地停住了林如月的腳步,“怎麼只拜堂主,卻不拜朕這個皇上呢?你們蓮月堂,實在是有意思得很!”

快想想,現在應該怎麼辦。

林如月渾身出了一身冷汗,這時她突然瞥見,亓元明放在桌子下的手緩緩地開啟了一隻香囊。

一股極細的青草藥膏的香氣漸漸地在空氣中傳開。味道很淡,恐怕只有林如月這種常年與藥材為伍的人才能聞得出來。

而商承宸眉間的黑氣也漸漸地消散了一些。他按了按眉心,忽地抬起頭。

“時候好像也不早了,朕先回去了。”商承宸說,語氣比剛才和緩了很多,“我與堂主很有緣分,改日再會。”

好歹算是送走了這位貴客,林如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亓元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輕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有趣。”

“師尊!”林如月像是想起來了什麼,“您剛才,是故意的吧?”

“什麼?”亓元明一副還想繼續裝瘋賣傻的樣子。

林如月咬了咬牙:“您剛才一直跟我說悄悄話……其實是想激怒皇上,看看他毒發的樣子吧?這也太危險了!萬一皇上身中奇毒的事情從咱們這裡不脛而走可怎麼辦?何況……”

林如月知道亓元明的行事風格一直是我行我素,但是激怒商承宸這件事實在是有些踩在她的底線上了。

“我說,持蓮。”亓元明打了個呵欠,“皇上這麼在意你,你也這麼在乎皇上。你就不想回去繼續做你的皇后?”

林如月愣了愣,臉上飛起一陣紅暈:“皇上他……不對,師尊,您剛才所用的那個香囊——”

“這是我的一位故人給我留下的東西。她很擅長製毒解毒,這個香囊裡面的東西,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西域的所有毒。”見林如月是真的有些急了,亓元明也不賣關子了,他從袖中拿出那枚香囊,給林如月看。

那枚香囊上有很精緻的花紋,像是西戎人的手藝。林如月伸手想要接過來,亓元明卻又把它收回去了。

“這東西我也只有這一個,也用得差不多了,別給我碰壞了。”亓元明寶貝地把那個香囊重新收進袖子裡。

“師尊,皇上身上的毒,您有辦法可解嗎?”林如月著急地問。

亓元明搖搖頭:“沒有。而且看他飽受折磨的樣子……大概沒有多少年好活的樣子了。多則十餘年,少則不出三年。”

林如月腿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持蓮,我和你說過。”亓元明耐心地說,“天下的毒,無論多麼毒都一定會有解藥,西戎的毒也不例外。”

“可是,解藥應該去何處尋呢……”林如月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嗡嗡地響,她抱住頭。

“解藥自然就在當初製毒的人手裡。”亓元明說,“只要弄清楚當初是誰對皇帝下的毒……”

林如月猛然站起來:“然後撬開他的嘴巴,逼他把解藥交出來!”

“是這樣。”亓元明點點頭,“總之,你要找皇上問明白,他到底是怎樣中的毒。當然,要是借這個機會你們倆破鏡重圓,那可真是一段佳話了。嗯,不錯,我就喜歡有情人重逢的戲碼……”

“皇上的書房裡有清醒頭腦的薰香,還有解毒的湯藥,大概也只是御醫坊暫時拖延的法子……”林如月皺眉想著,“師尊,你那隻香囊裡,放的是什麼藥物?有辦法複製出來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亓元明有些無奈地笑了,“這些年我也研究過很多次,整理了一張藥方。雖然不能一比一複製,倒是也能暫時解毒……實在不行你就用鐲子給他解毒不就行了……過來吧,我把方子寫給你。”

另一邊,商承宸坐在御書房裡,面前攤著一本書,卻怎麼也看不進去,坐在那裡發愣。

“皇上。”權虹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持蓮娘子是不是正是……”

方才在蓮月堂,進門的那一瞬間權虹似乎看到了林皇后的臉。然而再仔細看過去,便又成了另外一副樣子。

“……是。”商承宸點點頭。

眼下他更確定了。所謂的蓮月堂掌門“持蓮娘子”,正是他那失蹤五年的皇后林如月。

只是一想到亓元明和林如月小聲說話的樣子,商承宸便覺得心頭一陣火。

他使勁搖搖頭,把心裡那股煩躁又鬱悶的情緒甩出去。

“算了。”他合上書,徑直走了出去。

“陛下這是要去那?”權虹趕緊抱上商承宸的外袍跟上去。

“去鳳儀宮。”商承宸擺擺手,“不用跟著我。”

鳳儀宮聽名字就能知道是皇后的寢殿,正是林如月五年前居住的宮殿。

五年前林如月走得急,宮中的東西都還放在那裡。

商承宸也不讓旁人碰林如月留下的東西,只是每天都讓下人過去打掃。

項鍊和釵環都還好端端地放在梳妝匣裡,桌子上的蠟燭燃了一半,蠟油積在燭臺裡。一本醫書倒扣在桌子上,似乎還在等著誰過去翻閱。箱子裡華麗的衣裙整齊地疊放著,林如月不太喜歡顏色太絢麗的衣服,這些衣裙她很少穿,只是連同樟腦丸和香包一起放在那裡。

商承宸盯著那張書桌看了一會,還是伸手把那本醫書拿了起來。

這些年他時常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裡來待著,這本書他卻一直沒有動過。若是林如月回來的時候找不到自己看到哪裡了,就糟糕了。

可是她現在都成了蓮月堂的掌門,大概也不需要再看它了吧。

書上有一股淡淡的灰塵氣味,書頁都已經泛黃了。

那是一本關於婦女孕早期調理的醫書。商承宸愣了愣,苦笑起來。

就在這時,裡屋寢室裡的一陣細小的動靜傳了過來。

“誰在那裡?”商承宸放下醫書,厲聲問。

這裡除了灑掃的宮人早上會來,平時商承宸是嚴禁任何人過來的。

他大步地走過去,舉高了手裡的燭臺。

一個小孩子蜷縮成一團,躲在寢室的梳妝桌下面,眼裡含著兩包淚水。

商承宸仔細地看著那張驚恐的小臉,又是吃了一驚:“你怎麼在這裡,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