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寧六年孟春,京城大疫,家家閉戶,民不聊生。
守城的兵士正有氣無力地靠在城牆上,卻忽然看見一隊車馬正向京城緩緩靠近。
打頭那位看身形是個年輕女子,端坐在馬上,儀態端莊,頭髮鬆鬆地挽成髻,白紗覆面,看不清面容。
“現下京城裡發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大瘟疫,還是別去了好。”兵士驗過了通關文牒,好心提醒到。
女子搖了搖頭,淡然說:“若不是這場瘟疫,我也不會來到這裡。”
第二日,“蓮月堂”進京的訊息便傳滿了京城。
這蓮月堂可是極北山上一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門派,傳言蓮月堂麾下弟子大都不善打鬥,但個個皆是懸壺濟世的好手。
林如月坐在簡單搭制的藥棚裡,仔細地為一個高燒的老人診脈。旁邊的蓮月堂弟子則在有條不紊地分發藥物。
她手腕上戴著一隻散發著瑩瑩微光的玉鐲,玉鐲上有精緻的花紋,看起來很是神秘。
而林如月的另一個秘密正是這隻手鐲。它能夠在一個時辰之內改變林如月的長相,也就是易容的工具。
這隻手鐲還有一些別的神奇功能,比如在短時間內為佩戴者祛毒、識別毒物等等。只不過它的不完美之處在於,無論什麼功能,使用過後都有一個時辰的冷卻期。
這隻玉鐲是蓮月堂的寶物之一,也是掌門身份的證明。
林如月正是蓮月堂的掌門,也是門派裡頂尖的醫師。只是在這裡她化名為持蓮娘子,也用手鐲變換了自己的長相。
一整天的忙碌過後,林如月變回自己原先的相貌,疲憊地靠在貴妃榻上。
一個約莫五歲左右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從裡屋跑出來,撲到她膝上:“娘!京城裡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呢,咱們一塊出去玩吧!
秋秋正是淘氣的年紀,脖子上掛著長命鎖,走起來叮叮咚咚地響。他生性活潑機靈,最是閒不住。
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譁,林如月警覺地坐起來,戴上面紗:“秋秋,去裡屋躲著。娘叫你出來之前,莫要發出任何動靜!”
玉鐲易容功能的冷卻期還沒有過,林如月只能先戴上面紗掩蓋真容。
來者乃是當今皇上的貼身侍衛,名喚權虹。
權虹走進蓮月堂暫時駐紮的別館,抬眼望見端坐上座的那位掌門“持蓮娘子”,雖然看不清面紗下的臉,卻莫名覺得眼熟得很。
“見過掌門。”來不及細想,權虹恭恭敬敬地行禮,舉起手上的詔書,“聖上有旨,還請持蓮娘子移步皇宮,共商要事。”
林如月的臉隱在面紗下,她接過詔書,隨意地掃了一眼。
當今大梁國的皇帝名喚商承宸,登基已經六年有餘。皇帝商承宸文武兼備,生得也英俊不凡。只是他性格極為暴躁乖張,陰晴不定,朝廷上下人人自危,生怕一句話不對便會丟了腦袋。據說皇帝御駕親征邊境時,西戎落入皇帝手中的戰俘,死狀皆極其悽慘。
更反常的是,皇帝登基六年,後宮卻一直空無一人。有宮女仗著年輕貌美斗膽自薦,不曾想被皇帝發現後,立刻將她杖責四十,逐出了皇宮。
也因此,坊間便送了這位兇狠暴戾的皇帝一個諢號“無心帝皇”,形容他那彷彿沒有人心一般的殘忍。
面對這樣的皇帝發出的詔書,堂上眾人皆是屏息望著林如月,不知道這位持蓮娘子會有什麼反應。
林如月玉手輕翻,將詔書扔到了旁邊的纏枝蓮花銅燭臺上。
上好的紙料沒過多久便被燃燒殆盡,黑色的碎屑從林如月指間落到桌上。
“蓮月堂入京只為天下黎民解除病痛,”林如月聲音清冷,“皇上若是有心,還請他親自登門。桃珊,送客。”
送走了權虹,桃珊惴惴不安地走進林如月的臥房,滿臉擔憂:“姐姐,我在街坊裡打聽了一圈,他們都說那皇帝可怕得狠,萬一他一個不願意,咱們掉了腦袋,可什麼辦?”
“我敢燒詔書,是我篤定皇上會來。”林如月正在擺弄一隻小巧的青銅香爐,“殺了咱們,誰來給百姓治病?不用害怕,桃珊。以商承宸……皇上的性格,我很瞭解他。”
“難得見姐姐這麼有把握的樣子……說起來,姐姐,你從進京那日,為何一直不穿鞋子呢?”桃珊幫著林如月解開她的髮髻,慢慢地梳著“不舒服不說,給人看去了也覺得不成體統……”
林如月頓了頓,輕嘆了一聲:“告訴你也無妨。桃珊,你可知五年前,那廢后一事?”
“不知。”桃珊搖搖頭,“我自打記事起,便一直住在門派裡,很少下山。”
“那是五年前,新皇登基一年後,將原東宮太子妃立為了皇后。”林如月攏了攏如瀑的長髮,娓娓地說,“皇后乃是桐峰林氏嫡出的大小姐,名響京城的美人。那年的皇婚辦的奢侈異常,十里紅妝,遍地錦繡。在典禮上,皇上更是當著賓客們的面發下誓言,此生只會有林皇后一位髮妻,絕不納妃。”
說到這裡,林如月莫名笑了笑。
桃珊看著林如月寧靜端莊的臉,突然覺得她像是在講自己的故事一樣。
“一個月後的深夜,皇城裡突然傳出來訊息。皇后德行欠佳,衝撞聖上,廢去皇后名號,逐出皇宮。”林如月淡淡地講著,“十年內鞋履不得踏入京城,冠帽不得入皇宮簷下。”
林如月不再講吓去,只是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腳。光腳走了兩天,腳底上滿是累累傷痕。
桃珊瞪圓了眼睛,吃驚地看著林如月。
這位“持蓮娘子”是在五年前與堂主亓元明來到蓮月堂的。堂主英俊瀟灑,林如月年輕貌美,沒過多久又生下了林陽秋。如此種種不多久便引來了不少風言風語。林如月本身便頗通醫術,拜入亓元明門下,不久便成了蓮月堂裡頂尖的醫師。
而亓元明只是說林如月早已婚配,與他沒有任何關聯。林如月自始至終也只是客客氣氣稱呼亓元明為“師尊”。兩人都是俠義心腸,名望頗高,謠言不多久便止息了。
倘若林如月剛才所講的“廢后”便是她自己的話……
桃珊忍不住看了一眼在旁邊小床上熟睡的秋秋。小孩子今天玩鬧了一天,早就倦了,睡得很香。
那麼林陽秋,居然是當今皇上的親生骨肉?
桃珊打了個哆嗦。私自隱瞞皇室血脈,可是死罪啊!
像是看穿了桃珊想的是什麼,林如月捋了捋頭髮,輕聲說:“你可要替我保密啊,桃珊。”
“是!”桃珊渾身繃緊地說,“那、那當初,林皇后是為什麼要‘衝撞聖上’?”
“是啊,為什麼呢。”林如月苦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叫人看著都忍不住跟著難過起來,“廢后的詔書下來時,我……那位皇后,正在寢宮裡等著皇上回來。他們明明一直非常恩愛。直到被人拖出皇城,皇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也沒能見皇上一面……”
林如月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昏暗的房間裡燃著一支蠟燭,燭影搖曳,傳令聲劃破黑夜——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