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月來的動盪終於安定下來,素雪將整個盛京裝點得煥然一新,隨著清晨第一縷晨光的灑下,預示著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瑤琴笑盈盈地從外邊剪了新的梅枝回來,將瓶子裡換上新的,用眼神詢問正等在殿內的亦書:六小姐和殿下還沒起呢?

亦書心裡冷哼,眼神示意回去:殿下那狐媚子手段你又不是不知,現在萬事塵埃落定,哄得六小姐那是日日晚起。

瑤琴一頭霧水的看著亦書又是努嘴又是眨眼,最後還氣憤地甩了下手帕,小聲猶疑道:“亦書姐姐?”

得,白浪費表情。

亦書撇了下嘴,幽怨的瞪一眼瑤琴,本以為咱們兩個姐妹心有靈犀一點通,沒想到你連這都看不懂。

瑤琴,我對你太失望了!

瑤琴被無故瞪一眼,也沒說什麼,好脾氣地同亦書站在一起等著主子傳喚。

層層朦朧床帳內,秦朔早就醒了,他感受著安錦雲噴在他脖頸上的細微呼吸,像是某種幼崽似的,全身心地依賴在他的懷裡,弄得他耳廓都有些發癢,卻又甘之如飴的忍受著這種甜蜜的負擔。

過了半晌,安錦雲終於有醒的跡象,往秦朔身邊又主動湊了湊,這才睜開眼來。

秦朔十分喜歡這種兩個人之間下意識的親暱,他笑著問:“醒了?”

“……嗯”安錦雲迷迷糊糊應一聲,停頓一下,又問秦朔:“你沒上朝去?”

“寧府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臨近年關,早朝休沐,”秦朔邊起身邊穿衣裳,輕聲回她:“前幾日忙,顧不得陪你,現下你想去哪兒玩?”

安錦雲這才意識到,居然快新元了。

許是陛下仁慈,又或是感念寧相年紀大了,對寧氏一族最後的處置斟酌了又斟酌,最後將四十五歲以下的男子流放,府中錢財盡數收回,女眷遣散便也罷了。

她坐起身來舒展了下胳膊,突然被秦朔這句話提醒到了一件事,面上帶了懊惱之色:“差點忘了,姜姐姐約我去高陽公主設的雪場玩,正是今日!”

若說玩樂上面,宮中再沒有比高陽公主更精於此事的。

她沒有駙馬也用不著操心小輩,一天閒下來便是想著法子叫自己開心,聽說又在城西專門設了雪場,比之原先只能冰嬉又多加了許多好玩的。

盛京中但凡有些身份的都去過了,回來無一不稱讚的。

安錦雲和姜茜也許久未見過了,想到此處安錦雲立刻喚了亦書瑤琴進來伺候自己梳洗打扮。

秦朔已經穿好等著領安錦雲一同出去了,卻見少女根本對他的話理都沒理,只想著同別人的約定。

“雲兒,你聽到我方才的話沒……”

安錦雲任兩個丫鬟給她穿上一身石榴紅繡金絲團花的冬襖,間隙疑惑回道:“聽到了呀,但是今日不行,我同姜姐姐兩個便好,你去不方便。”

這該叫什麼呢?姐妹之間的聚會,不能帶男人。

秦朔蹙眉,又強調一遍:“可是前幾日都沒怎麼陪你……好不容易得空。”

亦書替安錦雲撫平裙角一點褶皺,扁了扁嘴沒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

她總覺得兩個人的身份像是顛倒過來了一樣,雖然成了親,狐媚子依舊是狐媚子,六小姐都已經日日翻他綠頭牌了,還不滿足,兩個人都要黏成連體嬰兒了,還要怎麼陪?

拜託,給她們六小姐一點私人空間。

安錦雲知道秦朔這是又醋上了,連忙順毛道:“你不是要休沐到二月麼,時日還長呢。”

秦朔只得忍下心中不平:“那明日呢?”明日總該陪我了。

安錦雲略一思索有些為難:“二哥哥喊我逛街。”

“那後日?”

“後日然表哥和五姐姐要上盛京來……”

“再後?”

“然表哥和五姐姐好不容易來一趟,我總不能只陪一日吧?”

淮安到盛京才多遠!況且紀信然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來趟盛京有什麼不容易的!

眼看秦朔臉色差了起來,安錦雲想了想急忙跟上一句:“這之後就沒事了。”

秦朔這才不情不願“嗯”了一聲:“那你早點回來。”

亦書聽著這話活像獨守空房的怨婦,不由得噗嗤一聲。

秦朔眼神一掠,亦書頓時不敢笑了。

待安錦雲打扮齊整,兩個人一同用了早膳,秦朔本來要親自送她,安錦雲卻又坐著不動了。

“怎麼?改主意了?”秦朔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雀躍。

“不啊,等碧荷把申公豹帶出來,順帶遛遛。”

秦朔有些不可思議,略微提高了聲音:“你帶狗都不帶我?!”

影六和影七在暗處聽得津津有味,瞧瞧太子殿下如今這家中地位,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哎呀,不是那個理,”安錦雲抿唇,糾結道:“那要不申公豹留給你遛?”

秦朔臉徹底黑了。

我在乎的是那蠢狗子歸誰遛嗎?

“不氣不氣,”安錦雲其實是覺得有些好笑的,但她又願意跟著秦朔一起幼稚。

她起身親自給秦朔盛了一小碗湯:“若是天天生氣,是會變醜的。”

秦朔接過碗的動作一滯,心底大驚——難道雲兒是在暗示他,色衰愛弛?

他偷眼去看身側少女,安錦雲是盛京公認的第一美人,一舉一動皆是風情。

雲兒在他心裡是頂頂好的,若寶石般明豔無可匹及。

他底氣頓時不足起來,想起雲兒對他的第一印象,乃是個“醜猴子”。

清晨起來不卿卿我我了,出門遊玩懶得帶我了,原是嫌棄我容貌平平給雲兒丟臉了?!

安錦雲瞧他盯著那碗湯久久不動作,疑惑道:“不想喝嗎?都快涼了。”

秦朔深吸一口氣,心想這可不行。

既然能被亦書叫做狐媚子,他必然是有些固寵手段在身上的。

“雲兒……”秦朔黏黏糊糊地喚她:“那姜二小姐必然是要和穆遠候世子一同去的,到時候你可就一個人了。”

安錦雲斬釘截鐵:“不能,姜姐姐說好就我們兩個。”

“你也知道他們兩個好事將近了,自然會時刻在一起,或許是改了主意沒同你說而已。”

安錦雲遲疑:“不能……吧?”

秦朔再接再厲:“我聽父皇的意思是要馬上賜婚了,姜二小姐豈能晾著未婚夫不管?”

安錦雲被說動了:“你確定?可若是我和你一同去,姜姐姐卻沒和世子一起,姜姐姐必要怪罪於我的。”

秦朔計謀得逞,笑著接過申公豹的狗繩:“如果世子沒去,我再回來便是。”

笑話,今天這穆武不去也得去。

影六如今根本不用交代,一聽來活了,便只留影七在這,一個人趕緊往穆遠侯府去了。

安錦雲想想這樣也可,便同秦朔一道出門了。

申公豹興奮得不行,一會往兩人身上撲,一會拽著繩子左跑跑右跑跑,直到讓安錦雲給了一巴掌這才消停下來。

“後花園那麼大塊地還不夠你造的,嗯?”安錦雲伸出蔥白的指頭戳了戳申公豹狗頭,意在警告。

申公豹蔫了下來,跟著上了馬車,乖乖蜷縮在安錦雲腳底下。

“嘖,這麼乖,”秦朔也知道這狗的脾性,此刻居然能安安靜靜趴著實屬不易。

“你待會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安錦雲像是有些想笑,擼了擼申公豹被養的油光水滑的毛髮。

馬車行進沒多久,申公豹便張開嘴巴呼哧呼哧喘著氣,一副不適模樣。

是的,這狗居然有些……暈馬車。

好在路並不遠,一路上也很平穩,申公豹沒有亂流口水,更何況旁邊秦朔看著,它總覺得狗頭一涼。

安錦雲雖然嘴上嫌棄,到底是覺得申公豹好玩,不會動真格,秦朔要是不滿,那明天申公豹必變狗肉湯鍋。

一下馬車給申公豹餵了水沒多久,申公豹便又生龍活虎起來,威風凜凜地立在二人身邊,十分裝樣子。

不多時,秦朔滿意的看到姜茜和穆武一同來了。

與安錦雲秦朔輕裝上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穆武和姜茜一個比一個穿得厚實。

尤其是穆武,蒼白的臉頰陷在柔軟的狐裘墨毛中,更顯神色淡漠。

姜茜臉上倒有幾分顏色,卻是羞出來的紅暈。

“世子爺本就畏寒,何苦來這種地方遭罪,”姜茜輕聲詢問,心裡是實打實的擔心。

穆武的病根就是在寒冬落下的,在這樣的天氣裡尤須小心,瞧這病弱的樣子,安錦雲真怕在雪地裡呆久了人立刻病了。

反觀姜茜如今經過柳大夫施針調理,身體逐漸好多了。

“不礙事,”穆武說話間氳出一團白霧,看著姜茜神色認真:“姜小姐才好了些,更該小心才是。”

安錦雲心想你倆真是倒數第一安慰倒數第二,兩個都叫人擔心。

穆武早就習慣性的把姜茜當自己未過門的妻子看,準備的東西十分齊全,說著還叫小廝拿出一雙棉手套來,姜茜接過來,竟是用袖爐一直烤著的,觸手生溫,戴上去十分暖和。

秦朔暗地咬牙:這把是他疏忽了。

幾人一同進了雪場,安錦雲這才知道高陽公主竟圈了這麼大一塊地,舉目望去皚皚白雪一直綿延至山頭,能看到的有射箭、雜戲、舞龍等等,場面熱鬧非凡。

申公豹一進來就感覺血脈覺醒似的,“嗷嗚”不停。

巧的是姜茜也領了哮天犬出來,兩個姐妹在這塊倒是想到一塊去了。

兩個姑娘看見雪地裡快速滑行的凌床,不約而同的有了一個想法。

“比比?”姜茜笑眯眯揚聲問道。

“比就比,”安錦雲輕哼一聲,頗有些驕傲道:“申公豹別的或許比不得姜姐姐那狗子聰明,今次我倒有些把握。”

安錦雲尚記得申公豹這種犬種是從極寒之地引來的,侍從曾說原本就是作為拉車的犬用的。

秦朔出聲:“……要不還是算了吧,申公豹頑劣,萬一將凌床拉到溝裡去了……”

“怎麼會!”安錦雲自信滿滿,身邊的申公豹也跟著“汪汪”兩聲。

說著,兩個姑娘就叫下人將凌床繩索套在申公豹與哮天犬的身上,自己興致勃勃坐了上去。

一聲令下,兩道黑白影子迅速衝了出去,姜茜和安錦雲俱是膽大的,驚呼過後便只覺刺激好玩,引得在旁站著的兩個男子倒是同時心悸了一下。

秦朔與穆武並沒有什麼好寒暄的,此刻站在一處也只盯著自己家的姑娘看,生怕出什麼問題。

申公豹或許是真的血脈使然,拉起凌床來又快又穩,直接甩開哮天犬十幾米遠。

安錦雲很是得意,朝後喊道:“姜姐姐,你輸啦——”

秦朔遠遠瞧著臉上露出一個淡笑來,穆武眉頭緊鎖,沒什麼血色的唇瓣輕抿。

安錦雲那廂炫耀欲作祟:“姜姐姐也不必氣餒,哮天犬也沒落下多少。”

話音未落,申公豹卻慢悠悠停了下來,小跑到一旁的松樹林裡嗅了起來。

姜茜被哮天犬拉著穩穩駛過安錦雲身側,笑道:“是沒落下多少,那我便在休息處等著安妹妹了。”

安錦雲欲哭無淚:“傻狗!”

最後卻是下人牽著申公豹走回來的,安錦雲氣沖沖的走在前頭,姜茜還故意噎她:“哎呀,安妹妹怎的才來,我都坐著喝了好一會兒熱茶了。”

安錦雲脫了外邊罩著的斗篷也坐下來,嘴硬道:“這不是來得剛剛好麼,方才茶還燙嘴呢。”

“是是是,”姜茜贏了心情大好,笑著叫人給安錦雲斟茶。

安錦雲捧著熱茶小抿一口,等著身子暖起來又不甘心道:“下次,下次我必贏你。”

姜茜只笑著並不搭話,安錦雲只知道自己的狗是從極寒之地而來,卻不知哮天犬也是擅拉車的犬種,而且還聰明,服從性好。

想來也是穆武費心了,照顧姜茜處處周到,跟寵女兒似的。

安錦雲得不到回答,便搖著秦朔胳膊問道:“我二哥哥送我的食鐵獸可能這般拉著凌床跑?”

姜茜聞言起了好奇,她還沒見過食鐵獸呢。

秦朔一個頭賽兩個大:“那食鐵獸禁不住嚴寒,況且才一歲大點……”

卻又對安錦雲這樣的撒嬌很是受用,覺得他的少女可愛極了,略想了一下說道:“我曾聽說最北邊的靺鞨族馴養著一種似鹿非鹿、長著巨大獸角的異獸擅在雪地中拉車,雲兒若喜歡我便派人去尋。”

穆武、姜茜:有必要這麼卷嗎?

安錦雲不過一時興起,自然也沒想著一定要,聽得秦朔這樣哄她已經滿足,後邊便歡歡喜喜不再提了。

只不過申公豹這頓打,回去肯定要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