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個月了,我每天都計算著呢。”蕭讓說道。
“那她為什麼要跪在那裡?”
蕭讓不可思議地看著趙永昌,驚訝道:“這件事早已傳遍盡歡居,你真的不知道?”
趙永昌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不過,他的雙眼卻一直都未離開過那下跪著的少婦。
蕭讓稍微想了想,笑了,並說道:“想來也是,你每天都把自己喝得爛醉,每天睡到下午才起床,又不跟其他人說話,不知道也就正常了。”
原來,這個少婦本是城中鉅富的髮妻,夫妻倆如漆似膠,恩愛非常。
但財富這玩意並不只是給人帶來幸福的生活。
除了你的父母妻兒,恐怕天底下沒人會覺得你應該擁有如此多的財富,他們只會嫉妒你,只會想法子坑害你。
所以,這對恩愛夫妻很快便被城外老虎山中新近來的一夥匪徒給盯上了。
於是,就在一個多月前,這夥匪徒突然殺入城中並洗劫了那鉅富之家,他們並非只是求財,他們更要人命。他們十分殘忍地殺害了鉅富家中的所有人,當真做到了雞犬不留,全家上下加上奴僕共八十一人,無一倖免。
而後,他們還放了一把大火,將那鉅富家給燒了個精光。
這個本該死掉的少婦則因為那天回孃家探親,故此躲過了一劫。
回到家中的少婦看著被燒焦掉的屍首,望著坍塌的房屋,瞬間就暈厥了過去。等她醒來時,她的孃家人已到,要接她回孃家去,可誰知她卻死活不肯。就在當天,這個少婦就來到了盡歡居前,並大聲喊冤,想要找個刺客去殺光老虎山那夥新來的匪徒,可是她已經沒有錢了,她只有幾枚雞蛋和一些剛從地裡採摘的蔬菜,就這還是他人施捨給她的。
沒有錢,卻還想要請刺客去殺人,這當然會引來嘲笑,她自己的遭遇再怎麼可憐也不可能引起盡歡居內刺客的惻隱之心。
盡歡居內的刺客只為錢辦事。
蕭讓緩緩講完了這一切,才說道:“她每天早上來的時候,都會把自己的遭遇大聲說上一遍,並口口聲聲說,想要請盡歡居中最好的刺客來幫她報仇,但她的花紅唯有竹籃子裡的東西。並且,她這個人還不能碰,因為她很愛自己的丈夫,哪怕是為了給丈夫報仇,她也不願意背叛自己的丈夫,儘管她的丈夫已經死了。”
“那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蕭讓明顯一愣。
趙永昌卻接著說道:“我豈非就是盡歡居內最好的刺客之一。”
蕭讓微微一笑,道:“好,是我錯了。可我現在已經告訴你了,你該不會真的願意接下這趟活吧?花紅可僅有幾枚雞蛋和一些菜而已。而且,要殺的也絕非一個人。”
趙永昌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道:“那少婦家的名聲如何?他們家是不是江湖中人?”
蕭讓道:“根據調查,他們家雖為鉅富,但人品口碑都不錯,也絕不是江湖中人,全家上下沒一個會武功的。你看那少婦直到今天為止,還有人願意施捨她,就知道他們的人品怎樣了。”
趙永昌又問:“難道那夥匪徒當真只是為了錢?”
蕭讓笑道:“不然呢?還有更好的理由嗎?為了錢,這世上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殺人滅門,不在話下。”
“可她怎麼就知道盡歡居內有刺客呢?”
蕭讓又笑道:“她畢竟已嫁過來多年,盡歡居的情況,這城裡的人哪個不知道?就算是她當真不知道,我想也一定有人為她支招的。”
雨,已變為了傾盆大雨。
少婦被雨淋著,已經抬不起頭,但她依舊跪著,並沒有打算走,她也在心裡對自己說著,一天不成,就兩天;一個月不成,那就一年。總之,自己只要還未死去,就一定會來,一定會跪在這裡!自己就不信那些江湖中的刺客真的就沒有善良之人,真的沒有人願意伸手幫我!
趙永昌沒有再說話,蕭讓也沒有。
趙永昌一直看著那少婦,蕭讓的注意力則全在酒菜上。
天就要黑了。
天一黑,那少婦就要走了。
而此時趙永昌站了起來,他喝了口酒,說道:“傻子,盡歡居里的人哪裡能是被打動的?你就是跪到死,盡歡居也沒人會幫你。喊冤,伸冤,這他媽的和盡歡居沒一丁點關係。”
說完,趙永昌便上樓回房了。
而蕭讓的眼中則明顯地掠過了一絲失望。他原本希望趙永昌會幫那少婦。是的,是希望,而不是以為。但趙永昌卻讓他失望了,也可以說是沒有讓他失望。是的,確實如此,因為誰也不會傻到為了雞蛋和蔬菜而去殺人的。所以,蕭讓可以說沒有失望。
但蕭讓卻沒注意到,趙永昌剛剛說話時爆粗口了。趙永昌很少爆粗口,而且他爆粗口的時候,常常會幹出傻事來。
趙永昌回到了位於四樓自己的房間內,他看著掛在牆上的劍,他師父賜予他的寶劍,這柄劍鋒利無比,在他的手中更是威力大增,可以很輕鬆地就斬斷別人的兵刃。
他又回想起了自己那不堪的十年,又因此聯想到了自己的一生。
他必須要承認,他自己到目前為止,是沒有希望的,是昏暗的。他也從來沒有做過一件正義的事情,也沒有幫過任何人。
是的,他之前刺殺過不少人,但那只是因為錢,僱主是誰,他都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他只認花紅的數額。
但是,自己的生活已昏暗糟糕,自己已經毫無希望,過去沒有希望,將來也未必有。難道也要別人如此嗎?自己分明有能力給她希望的!
想到這裡,趙永昌不再猶豫,他一把將掛在牆上的劍抓在手中,而後一腳踢開房間的窗戶,不管外面的雨有多大,有多急,一下子便跳了出去。
少婦已經站了起來,跪了一天,她剛站起來時,差點摔倒,幸好她早已習慣,並趕緊扶了一下身後的牆。
要走了,明天再來,不怕,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為了給全家報仇,我可以的。
這個少婦居然還在給自己打氣,勸自己不要放棄,告訴自己還有明天。但她卻沒有告訴自己,除了這裡,已經無處能讓她伸冤;除了盡歡居,她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跪求!
她不知道,也不去想,更不去猜測盡歡居內刺客的想法。嘲笑,任他們去嘲笑,她只要一個刺客,一個結果,一個她自己理想中的結果,並且她堅信自己能夠做到!
可就在她剛剛邁出一步時,忽然有人擋在了她的面前。而這個人正是趙永昌。
趙永昌沒有說話,他直接奪走了那少婦的竹籃,才說道:“我叫趙永昌,我便是盡歡居中最好的刺客,我現在已經拿走了你的花紅。告訴我,你是否想要我將那些匪徒的人頭給你帶回來?”
趙永昌直說自己是“盡歡居中最好的刺客”,足見他的信心,也足見他是真心想要幫助眼前的少婦的。
可是,那少婦卻上下打量著趙永昌。見他體型消瘦,看上去年齡也不大,其樣貌並不像是個厲害的刺客。
她剛打算要問,蕭讓靠在門柱上,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酒杯,邊倒酒邊說道:“用不著懷疑,他雖年齡不大,但本事卻很大,他也的確是盡歡居內最好的刺客之一。”
少婦一聽這話,立馬要給趙永昌下跪。可是,趙永昌卻突然用劍鞘抵住了少婦的右胳膊肘,就是這麼簡簡單單地一下子,那少婦就再也跪不下去了,就像是一座山峰頂住了她。
“我是個刺客,收了你的花紅,就要為你做事,你不必下跪行禮,還請直說吧。”
少婦哭訴道:“奴家本是城中倪家兒媳,原是該死之人,只因回孃家探親,這才躲過一劫。但倪家上上下下八十一條人命,盡被屠戮。而這一切都是那老虎山中那群殺千刀的匪徒所為,奴家所求只是為夫家報仇,好告慰夫家八十一條亡魂。至於是否要把他們的人頭帶回來,但請大俠做主,奴家不過問。因為奴家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懵懂無知,但請大俠全權做主!”
趙永昌道:“你能確定是老虎山中的匪徒所為?”
少婦點了點頭。
“證據呢?”儘管身為刺客,以殺人為生,但趙永昌依舊不願濫殺無辜。
少婦道:“沒有證據,只是聽旁人所說。那人說他見過老虎山中的匪徒,他說的真切,奴家不得不信。”
趙永昌點了點頭,又道:“你還知道什麼?”
少婦搖頭道:“所知道的,都已告知。是真是偽,奴家無從考察。”
話到此處,那少婦又低下了頭,她明顯地失望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想著報仇雪恨,卻從未想過兇手到底是不是老虎山中的匪徒。而她,一個婦道人家,也確實無力去調查清楚。現在想想,如若兇手不是老虎山中的匪徒,那麼她豈非錯怪了別人?也讓唯一肯為自己出頭報仇的趙永昌,從此不再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