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晨,紅楓谷地,晴。

落英堡的城牆南端,是整座城堡的武器庫所在,而武器庫的下方,即地面以下,則是城堡地牢所在。

一大早,典獄官和獄卒們就忙碌起來。

“來人,把整條過道的地面打掃乾淨,牆角的凳子擦亮。那邊再去兩個人,木架上的長矛都給我排整齊,牆上的盾牌都掛平整。”

說話的人是一個全副武裝的步兵中尉,他是管理這個地牢的典獄官博洛尼,是喬治男爵收養的義子,他孔武有力,卻相貌醜陋,所以他不管天冷天熱,經常戴著防護兼遮醜用的頭盔。

“今天要發生什麼大事,長官?”一個士兵問。

“做好你們的工作,別問那麼多!”戴著頭盔的典獄官博洛尼說。

“聽說今天國王要來,不是嗎?”

“來這裡的人都是坐牢的,國王也不例外!”典獄官回答他。

幹活的兵士一陣鬨笑。

……

距落英堡三百維裡,紅楓飄落,鋪滿一地。

此時,道旁。

“醒醒,殿下,醒醒!”

西蒙感覺有人在和他說話。

“快起來!天亮了,我們還得繼續趕路!”

西蒙感覺有隻手在拍打自己的臉頰。

他睜開惺忪的睡眼,一看。

“澤維爾老師,我在哪?”

“別忘了,你現在不在王宮,你的父王被壞人捉住了,我們正在救駕的路上!”

西蒙回憶了一下,昨天發生的事尤在夢中。但一想到父王被擄,他一個激靈爬起身來。

澤維爾牽過兩匹馬來,遞給西蒙韁繩,二人翻身上馬,繼續趕路。

根據劇本的安排,二人抵達落英堡,將由澤維爾協助西蒙偷偷潛入內城碉堡,並滲透到地牢深處見到其“被擄”的父王。然後男爵現身,命獄卒帶走澤維爾,並對西蒙提出挑戰問題。

這是蕭伯納寫的劇本,澤維爾對劇本瞭如指掌,他一路上心裡來回推敲,不停構思著接下來臺詞的應對;而西蒙卻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胯下駿馬能夠插上翅膀,飛抵敵穴救父王。

初冬時節,谷地的楓林紛紛凋落,枯瘦的樹枝劈開縷縷的晨光。

馬蹄輕盈,捲起了官道上的楓葉。

……

正午時分,落英堡,碉樓大廳內,侍從端上一道道美味菜餚,餐桌上的國王和男爵正在用膳。

“陛下,照您這麼說,最後是瓦倫家族的賀拉斯爵士當了這個出頭鳥,其實都是授意於陛下?“

國王點點頭,一邊給自己盤中的牛扒加了點黑椒汁和孜然粉,用刀割下一塊,鋼叉送入口中。

“完全正確,想想這麼對年過去了,流放堡的日子是多麼難熬,寡人現在回想,的確是有些虧欠他的。”國王邊吃邊說。

“不,陛下,這是有必要的。”男爵說:“當時你不得不這麼做,否則宗教審判團會毫不留情的殺死一個無辜的生命,賀拉斯是真正的君子,在那種情況下,定會理解陛下的難處,這也是他的騎士精神使然。”

“你說的沒錯,我瞭解他,他是個騎士,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人,值得讓我們為他乾一杯!”

“用最好的谷地香檳,敬流放堡的騎士!”

二人碰杯。

“我能做的都做了,過去了這麼多年,不知道我兄長的遺孤現在怎麼樣,真想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如果他死了,賀拉斯二十年的牢獄之災真是坐得太不值當了。”男爵嘆了口氣。又說:“如果盾上嬰還活著,應該和西蒙一般年齡。”

“恐怕比西蒙大一些。他是新紀237年的春天出生的,西蒙是同年的夏天。”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用餐,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午餐接近尾聲。

“我想,此時陛下應該屈駕前往地牢了。”喬治男爵說。

“是該提前熟悉一下環境。”國王起身,“你帶路,喬治。”。

君臣在城堡內七拐八繞,走過了陰暗的兵器庫,來到一間幽暗的石室內。

男爵命隨行的衛兵掀開地上的蓋板。

“你城堡地牢的入口只有這麼點大?”

“不,陛下,這是個直通地牢的暗道,歡迎光臨!”

“進去之前,還是給我換身囚服吧。”

“一切都準備好了,博洛尼,給陛下更衣。”

典獄官博洛尼捧著囚服上前。

“這是哪位?”國王問。

“博洛尼,我的養子,陛下,他是個孤兒,我把他從小養大,這裡是他值守。”

國王點點頭,男爵命他的養子博洛尼遞上了褐色的囚服給國王,幾個侍從上前幫國王更衣。

這時進來一個衛兵,急匆匆附在男爵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大人,斥候來報,威廉親王率兵抵達紅楓谷地,已經逼近落英堡,不足二十維裡。”

聽到這個訊息,男爵大吃一驚,倒吸口涼氣,同樣輕聲問來人:“他們要幹什麼?”

“意圖不明。”

“快去通知城牆上的人戒備起來。”

“可是,我們士兵都被派遣到渡凱河石橋參演劇本,不足以戒備全部城牆。”

“那城牆上還剩多少人?”

“六十。”

男爵看看四周,有些無奈。

“喬治,看看!”國王換好了一聲囚服,向男爵展示自己的“新衣”。

男爵一聽有人報告重兵壓境的事況,哪還有閒情雅緻,他眼神恍惚,似乎沒聽到國王的問話。

“怎麼樣,看上去合身否?”國王又問。

“陛下……”

“陛下,看上去太合身了!”

就在男爵打算向國王彙報軍情的時候,博洛尼大聲讚歎國王的“新裝”。

“那就好,我下去了,夥計們,待會見!”國王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下地牢。博洛尼讓人把地上的蓋板嘭的一下關緊了。

這時,又有一士兵前來報告,“大人,有一封書信從城外射入!”

“拿來我看!”

男爵伸手取來書信,展開閱讀:

“尊敬的落英堡男爵:今上愛德華才疏德薄,窮兵贖武,乃至全國民怨沸騰,此你我共知;蒙南方貴族諸公抬愛,孤王將移藩進京,迎立河間太子就位,以匡扶社稷,力挽十字軍入關之狂瀾;惟念同僚之誼,謹以此函,孤誠心相邀,望汝當識時務,縛君開城,共襄王業,以續汝之家族百世傳承,否則將與男爵逐鹿楓林,勝負未可知也,望自酌之。——威廉”

“*味挺重啊!”男爵自語。

瑪蒂爾達腳步匆匆進來了。

“午安,夫人。”

男爵身邊計程車兵向進來的瑪蒂爾達打招呼,穿過包圍著男爵的衛兵,瑪蒂爾達來到了男爵的近前。

“我聽說谷地來了不速之客!”

“的確如此,吾愛,你看這個!”男爵說著把信紙遞給瑪蒂爾達。

“不用看我也知道里面些什麼。”瑪蒂爾達一揮手,並不接,反問:“你打算怎麼做?”

“戰鬥,和他們戰鬥到底!”男爵堅定的說。

瑪蒂爾達撇過眼去,覺得這種論調不可理喻。

“義父……”博洛尼支支吾吾,他戴著覆面的頭盔,看不到任何表情。“我們必須把國王交出去!”

“你說什麼,博洛尼?”

“必須交出陛下,才能保全您的家族和城堡。”

“你的養子都比你看得清楚。”瑪蒂爾達說。

“管好你的嘴,這個事我說了算,博洛尼!”男爵對博洛尼的回答並不滿意。

博洛尼摘下了頭盔,他頭髮就像一堆枯草一樣蓬亂,臉就像樹皮一樣粗糙,眼睛一個大一個小,極不對稱,歪歪斜斜的牙齒肆無忌憚的暴露在嘴唇外面,這張醜臉,欲言又止,面色難堪。

博洛尼抖動著嘴唇,歪斜的門牙互相打磨著,竟出人意料的拔出腰間短劍,劍尖直抵男爵咽部。

“對不起,義父!”博洛尼只說了這麼一句。

男爵嚇了一跳,他從來也沒想到博洛尼會拿劍指著他,急忙呼救:“來人!”他身旁的五個士兵也拔出劍來,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們並不是制止博洛尼,而是紛紛將手中劍對準了男爵,男爵環身都是指向他的利劍,後退的腳步停止了。

“你想幹什麼,博洛尼,你如此大膽,竟敢用劍指著我?還有你們,你們所有拿劍對著我的人,我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你們膽敢……”

“親愛的,如果你要將城堡裡的所有人推向無底深淵,那麼你將不再是這裡的主人!”瑪蒂爾達不緊不慢的說,男爵萬萬沒想到,這竟是一場有預謀的譁變。

“博洛尼,你竟敢背叛我!”

“對不起,義父,我必須這麼做,瑪蒂爾達夫人說得對!我們不能抵抗這樣的大軍。”

“看看你,博洛尼,看看你的這張醜臉,當年讓你的親生父母見了都能把你遺棄在路邊,不是我撿你回來養大,你能活到今天?你想幹什麼,逆子?弒父殺君嗎?”

博洛尼的劍尖在顫抖。

“他們人多勢眾,而我們的防守力量不足百人……我們守不住!”博洛尼說的其實男爵心裡有數。

“不止,我們還能臨時募集民兵和預備役!”男爵道。

“別扯沒用的,你認為你保護得了你腳下地牢裡的這個人嗎?”瑪蒂爾達搶斷道。

“我想試試。”

“親愛的,我們沒有選擇,必須交出國王向親王作出妥協,才能保住墨菲家族,否則他們將會連同這座城堡一同鏟為平地。”瑪蒂爾達說。

“非要同室操戈才能解決問題嗎?我的愛人,可以叫其他人放下兵器嗎?我今天下達命令似乎對他們不太好使。”

“不可以,親愛的夫君,我別的任何事,都可以你依你,唯獨這件事,和你沒得談!我和你生活這麼多年,太瞭解你接下來會做什麼了,你一直是個冥頑不化的保王黨,如果不將你控制起來,準要開戰,你不顧雙方兵力懸殊,非要看到墨菲家的覆滅你才高興?”

“不是這樣的,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高貴的家族,這些你不懂!”

“是啊,你倒好,你犧牲了,做了個大無畏英雄,可你的妻兒老小呢,落英堡內的無辜平民呢,難道都要給你的一世英名而殉葬?”瑪蒂爾達說話間,極盡諷刺,她諷刺了一通。

“你怎麼知道輸的人一定是我?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落英堡也沒你想象的那麼脆弱!”

“你開始就不該答應國王,出演他那個什麼荒唐的鬧劇,要知道,我們的女兒還在她舅舅翰彌頓的莊園,你的兒子維克多也在城堡的外面,如果開戰,他們的生命簡直是孤懸一線,隨時都會被親王計程車兵抓起來當人質來威脅我們,如果你是真心的為了孩子,就應該主動和親王及諸位領主握手言和。”

“翰彌頓爵士會妥善照顧好我們的女兒,維克多是成年人了,他一身武藝,在他熟悉的谷地還不能保護自己嗎?我和逆賊沒什麼好談的,貴族們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惜在北地釋放瘟疫,這是滅絕人性的罪行,陛下反對的,也是我所反對的。”

“北地和谷底十萬八千里,和你有什麼關係?犯得著你來做這個偽君子?”

“他們在我的地方威脅我的國王,這就和我有關!如果親王逼宮犯上,我必將誓死保駕,將來犯之敵打得滿地找牙。”

“你簡直瘋了,我不會讓你帶著整個家族走向滅亡!”

“不,落英堡沒你想象的那般脆弱,真正瘋掉的應該是威廉親王和貴族們,他們才是真瘋!噢對,這裡還有一個快瘋要掉的女人,瑪蒂爾達,你居然會想著拿國王來跟他們媾和?這對我真是天大的羞恥和笑話!紅楓谷地的墨菲家族是七代世襲於此的百年望族,歷來領主都是光明磊落的忠君之臣,何曾做過如此下作的勾當?莫說當今陛下是個仁義無雙的明君,哪怕他是個昏聵無道的庸主,我都不會讓其在我的城堡裡出現任何不利的狀況!你明白嗎,我的愛人?”男爵擲地有聲的說。

“就知道你會這樣想,你心憂國家,心懷君上,更心繫你未來的仕途,這很好,恭喜你馬上就要當上伯爵了!但你從來就沒有想過我們的女兒將會身陷何種危難,這是為什麼我要讓博洛尼等人先發制人的原因,看來我的做法是對的,你始終是如此的自私和偏狹。”

“自私和偏狹的人是你才對,瑪蒂爾達!每次和你吵架我就像經歷了暴風雨!”

“既然你這麼崇拜你的主子,那你下去陪伴他吧,博洛尼,動手!”

“是的,夫人!”

博洛尼說罷一揮手,手下行動起來。地牢蓋板掀起來,兩個士兵在前,三個士兵在後,押著男爵帶進了地牢。

“你這只是貌似正確的小聰明,時間會證明我是對的。”

男爵邊走邊說,話剛說完,蓋板嘭的被博洛尼關上了。

“夫人,國王和男爵均被控制住,現在只要穩住城堡的指揮官霍普,一切就會如您希望的方向發展,凱瑟琳小姐會沒事的。”博洛尼說。

“但願如你說說,你確定你能擺平這個倚老賣老的傢伙。”

博洛尼點點頭,說:“別看他手握落英堡的軍隊指揮權,其實是個色厲內荏的角,放心交給我,夫人,我會說服他放棄抵抗,識時務的站在您這邊的。”

瑪蒂爾達凝視著博洛尼,滿意的笑了笑。

“你幹得不錯,博洛尼,你救了凱瑟琳和維克多,這是一個人情,算我欠你的!”

“這是我的榮幸!您言重了。”

博洛尼目送瑪蒂爾達出門,他又重新戴上了頭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