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之後。

“成了?”

“成了!”

老張拔出一把有著精美刀鞘的彎刀,扔在了桌上。

彎刀之上,沿著刃筋位置,鑲嵌了四顆寶石。

紅,黃,藍,綠四色。

刀柄與刀身交接的位置,更是用四顆寶石,呈四象位分佈。

內裡,鑲了一顆拇指大的紫寶石。

靠近紫寶石一看,能透過雜質,看到內裡雕刻了三個字。

陸行堡。

木製的刀鞘,鞘口鐵環鍍了一層銀,刀身桐油漆成黑色,表面三道槓,撒著廢棄寶石磨成粉末後,混在一起的五彩砂礫。

砂礫粘上桐油,摳都扣不下來。

“好!好漂亮的刀!”

林戌蹦躂而起,抓著彎刀親了又親。

“漂亮倒是是漂亮了,但是吧……”

刑來遠湊了過來,捏著下巴琢磨著:“刃筋斷了,砍個豬骨頭都得斷。”

“即便沒斷,彎成這樣也不好使力。”

“總而言之,這把刀除了好看,真不知道有什麼用。”

他這個級別的武者,自是一眼就能看穿兵器的好壞。

至少,在他眼裡,這把刀就是個廢物,送他,他都不會用。

林戌咧嘴一笑:“砍不動人的刀,會比砍得動人的,更值錢。”

說罷,他繞過了老張:“海明叔,我教你的話你記下了嗎?”

吳海明抹出一指酒糟,含住手指,連連點頭。

林戌隨手一甩,彎刀連鞘一起,扔向了他。

他一把接住:“現在出發?”

“嗯,現在。”

“海明叔,事關重大,我只放心自己人來辦。”

“先去明陽吧,快馬加鞭,一定要趕緊搞定。”

“這件事若是真能辦成了,以前我說的那些話,可就不是隨口胡掰扯了。”

林戌雙手搭在他的肩上:“拜託。”

吳海明正經了起來。

他將彎刀別在腰間,又抹了一指頭酒糟,含進嘴裡。

“放心,戌娃子,交給我。”

他走了,林戌方才拍了拍手。

“走,咱們去會會特權階級,楊大人。”

不多時,城主府內。

林戌帶著眾人,邁步而入,彷彿一個收保護費的流氓。

楊文墨則是坐在城主大位上,專心地往桌上的火爐加柴。

火勢旺盛,火爐上的水壺噴出白煙。

他將水壺提起,以嫻熟的手法,沏了一壺茶,推到林戌面前。

林戌咧嘴一笑,端起茶碗,吹了吹茶沫,便是一飲而盡。

“不燙嗎?”

楊文墨疑惑道。

“楊大人賜茶,燙,也不燙。”

林戌放下茶碗,輕輕嘶了一口氣,眉頭也皺了起來。

明顯是燙著了,卻在嘴硬。

楊文墨覺得,更加摸不清他了。

昨夜,自己特意叮囑王斌,一定要晚上走,避開耳目。

防的就是林戌盯梢,把他做了。

但林戌還是拿出了全套的顯影石,錄下了王斌違禁翻牆,偷跑出城至被狼族獸妖啃噬的全過程。

那顯影石是煉氣士的產物,黑市上等重黃金,每一顆都貴得讓人牙疼。

絕大部分人咬著牙買回來,都是為了記錄家傳武技,或者自己對武技的突破與改良。

哪怕富得流油的康城,也沒闊綽到用這玩意來記錄一個違禁翻牆之人的犯罪事實。

所以,在他眼裡,林戌就是有備而來,明牌挑釁自己。

兩顆顯影石,錄下證據確鑿,擺明了是告訴自己,他有的是辦法收拾自己的人。

樑子已經結下了,林戌卻依舊敢直接喝自己遞出來的水?

“你……不怕我下毒?”

楊文墨終究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林戌兩手一攤:“你看,我帶了六個人來,如果我毒發,死了,他們會幫我報仇,一定要砍死你。”

“即便你武技高絕,他們搞不定你,外面還有領著我發的軍餉的陸行堡守軍。”

“以及,整個陸行堡,所有的工匠,農人。”

楊文墨聽得心頭一驚。

若是林戌沒有誇大其詞,那便是說,軍隊和百姓,都被他掌控著!

自己不過是主動鑽入五指山的孫猴子,無論怎麼翻騰,也翻不起什麼浪花!

想到這,他臉色愈發難看。

林戌卻彷彿沒看見一般,自己加了一些熱水,又是一飲而盡。

“只是我想不明白,毒死我,對你而言有什麼好處?”

“你不過是個外來客,陸行堡只是你仕途之中的一部分。”

“大好前程在等你,你卻非要在這兒和我玩命?”

林戌抓起茶碗,敲擊桌面:“楊大人,在我們倆之間,你才是穿鞋的那個。”

楊文墨嘴角抽了抽。

是啊……

他能被康賀選過來,一旦平了陸行堡,他就會原地飛昇,官運亨通。

大好的前程,自是不可能為了和林戌鬥法,徹底的豁出去。

所以,他才會讓王斌跑一趟,而不是自己親自跑一趟。

誠然,王斌心頭有正氣。

可是,偏偏是這心頭的正氣,會化作捅向自己的刀刃。

見義勇為被訛財,正經營商被抄家。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久居官場,楊文墨實在太懂了。

這一趟,讓另外五個傢伙跑,他們必然是一口應下,去紅樓裡住上幾晚,回頭扯個謊敷衍過去。

唯獨心有正氣的王斌,會踏踏實實地把事情辦了。

與所有的和平年代一般,踏實辦事之人,是爬不起來的。

世界爛透了,抬眼一看滿是爛瘡,一個身上沒有爛瘡的人,又怎麼可能活得下來?

他早晚會死的。

平定陸行堡以後他還能活著,也會在下一任地方官到來之後,因為某些和鄉賢的蠅營狗苟,他那心中的正氣,會把他推上絕路。

楊文墨的憤怒,從不是王斌的死,而是王斌的死,帶來的意義。

那是對他的挑釁!

或者說,是對威權的挑釁!

而威權的背後,便是權力變現,無窮無盡的金銀!

當官不是那麼容易的。

平定陸行堡,說來也簡單至極。

自古皇權不下縣,縣官皆是與鄉賢合謀。

今天批一條路,明天批一座橋,用縣衙的銀子,給鄉賢放好處。

鄉賢之中,再自己協定,分出紅黑臉兒,黑臉欺壓百姓,紅臉佈施仁善。

大棒加甜棗,泥腿子們好訓得很。

陸行堡的首腦是城主陸天行,又或是縣丞楊文墨,對鄉賢而言,都是一碼事。

可是,他自己也要使銀子的。

上面的胃口是無底洞,多少銀子都吞得下。

喂得飽,那平定陸行堡之後,上面便會認定成佳政,若是喂不飽,上面便會換一個能把他餵飽的縣丞,接替他的官位。

至於他?

這麼不懂事的人,便去最苦最窮的地方,好好施展自己的才華即可。

這一趟,對王斌而言,最重要的是平定陸行堡,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但對楊文墨而言,最重要的是威權變現,斂足夠的財,買自己官運亨通。

可偏偏,林戌斷了他的財路,也變相的斷了他的官路!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這如何不讓人憤怒?

他臉上抽抽著,強撐著保持笑容,心中卻恨得不行。

強撐著的笑容,染上了心中忿恨,登時變得猙獰不已。

“你……快要把我的鞋脫掉了。”

他發出了最後通牒。

“舊鞋已經不合你的腳了,不值一文。”

“草民擅自做主,替您把鞋扔了。”

“楊大人,我給你換一雙新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它潑天富貴,如何?”

楊文墨臉色發青,深深呼吸著。

良久後,從牙縫裡蹦出了四個字。

“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