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

老張也不是什麼善茬。

罪囚營裡,一百個人有九十九個是無端連坐。

誰都能叫上一聲冤枉,唯獨老張不行。

他的連坐,不無辜。

二十多年前,他也有過一段意氣風發。

那時候,他有個親戚,日子過不下去了,便乾脆捨得一身剮,佔山為王。

他也跟著混在其中。

第一搶,便搶了當地縣丞運給城主府的私錢。

這筆銀錢數量極大,他們花天酒地,快活了好長一段時間。

終於,查到了他們頭上。

這筆錢髒,縣丞不好從明面動手,便不斷派出刺客。

絡繹不絕的刺客讓他們打退了好幾撥。

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

終於,他的親戚被捕了。

親戚是個講義氣的,哪怕被活活打死在牢裡,都沒有將剩下的人供出來。

但縣丞自是不可能接受這件事只誅首惡,銀錢失蹤的結果。

於是,親戚被扣了個劫掠縣庫的惡毒罪名。

這筆錢,自是從縣庫裡出來,進了縣丞的腰包。

賬,記在了老張親戚這個死人的頭上。

首惡三族誅滅,九族連坐。

流放到陸行堡的老張,對縣丞的手段,耿耿於懷。

哪怕過去了二十多年,他依舊唸叨著。

“惹到了毒蛇,一定要把蛇摔死,而不是躲著它。”

他這麼說,林戌也這麼學。

如今,他們又惹到了毒蛇。

老張心裡清楚,這條毒蛇,不是一個小小的縣丞,而是鎮守邊關的城主。

這條毒蛇,比曾經的那條,更毒。

老張思慮了片刻,回頭看向另外四人。

“你們,怎麼打算?”

“打算你媽了個逼,老東西,咱們一起住了快二十年了,這節骨眼上,你打算把我們趕走?”

林戌聽得噗嗤一笑。

王二狗依舊如此,先把人罵了,再來說道理。

劉滿囤則是撓了撓頭,擠出一個笑容,臉上的刀疤拉扯著,看起來著實兇悍無比。

“老張,你該不會是因為咱們四散而逃,生氣了吧?”

“先說清楚啊,四散而逃是戰術,為的是給林戌爭取偷襲杜宇的機會。”

“只是這小子動作太慢了,早知道我來偷襲,總比這小子笨手笨腳的好。”

“但這次,你可千萬別犯渾。”

“留下來送死,換我們活的想法,千萬不能再有了。”

“咱們六個,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相比他一番說辭,李長兵則是短短地嗯了一聲,表示附和。

吳海明也湊了過來:“反正我跟你們一起,你們如果都死了,我一個人活著也沒意思。”

一邊說著,他掏出一把酒糟,塞進嘴裡。

享受地嚼了起來。

眾人的心意,感動得老張有些哽咽。

他揉了揉眼睛:“林戌,就你腦子最活,你說,這局死棋,咱們怎麼把它盤活?”

林戌遙遙看著陸行堡,脫口而出道:“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

老張聽得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啊?”

林戌頓了頓,也在驚訝自己居然說出了這句話。

穿越的第一幕,便是左臂被烙上罪字。

之後的流放,充軍,直到罪囚營內和老張等人同組。

八年,足足八年。

每天都在吃苦受罪之中度過,僅是應付生存,便已經焦頭爛額。

穿越前的記憶,幾乎都快忘乾淨了。

可在血魔功之後,他又全都想了起來。

記憶中萬千豪傑的經歷,不斷在他腦海中浮現。

片刻後,他咧嘴一笑。

“我說……”

“橫豎都是死,不如他孃的反了!”

老張聽得一懵。

他眼神掃過另外四人,而後指著自己,看向了林戌:“就咱們六人,三百二十兩銀子,外加一匹馬?怎麼反?”

“誰說我們只有六個人了?”

林戌朝著杜宇屍體一指:“還有他!”

“死人,有時候比活人更有用。”

“老東西們,接下來,我們分頭行動,只有一次機會,失敗了,咱們就是死。”

“但成功了,咱們可就翻盤了!”

說罷,他將五位老傢伙一摟,低頭講起了自己的計劃。

不多時。

陸行堡城關之上。

負責守備的公子哥,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今天又是風平浪靜的一天。

等會兒?

有人來了?

公子哥揉了揉眼。

城關外的草原上,一匹戰馬,馱著一個渾身穿著明光鎧的男人。

他的鎧甲滿是鮮血,臉也被血汙濁。

就連手中的持節仗,也佈滿了血肉髒汙。

剛才帶著罪囚出城的督戰官?

罪囚呢?怎麼沒有跟回來?

該不會遇到獸妖,死光了吧?

公子哥心頭一驚,趕緊招呼道:“開城門!放督戰官進城!”

哪知,督戰官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遙遙望著城關,而後從懷裡掏出一匹沾著血的布料,扔在了地上。

緊接著,調轉馬頭,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

一騎絕塵,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

這,是幾個意思?

公子哥更加懵逼。

城門大開,他下了城關,小跑而出,將那匹布料拾起,展開掃了一眼。

緊接著,他瞪大了眼,屏住了呼吸。

思慮十秒之後,他將布料小心翼翼疊好,放在胸前,立馬折返回城,直奔城主府而去。

沒多久,這張布料,擺在了陸豪風的桌子上。

《城主府啟:

我已斬殺六賊,但那個叫林戌的小鬼,臨死之前,喊出了一個秘密。

這秘密我已知曉,心知我若留在陸行堡,必無活路。

故,想以此秘密,換黃金五百兩,買下半生平安。

從現在起,我會在湖西獸妖森林外,等城主府的銀錢。

月上三杆之時,錢若不至,明日這秘密,便會在陸行堡內,人人皆知。

此致:杜宇敬上。》

陸豪風看完了這封在包袱皮上,用血寫出的信。

一張臉氣得鐵青。

杜宇貪,所以他用了此人。

但沒想到,杜宇居然這麼貪,敲竹槓,敲到了城主府頭上?

陸豪風極為憤怒,將包袱皮揉成一團,丟進了火爐之中。

片刻後,他又冷靜了下來。

“哼哼哼……”

“你喜歡銀子是吧?”

說罷,他叫來了家裡負責騎馬車的僕人。

“你,幫我運一個箱子,到湖西獸妖森林入口。”

“見到杜宇之後,便把箱子給他。”

僕人聽得一愣,當即擔憂道:“若是路上遇到獸妖,怎麼辦?”

“放心,我會相隨。”

陸豪風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準備吧。”

下人走後,他看著初升的月亮。

眯起了眼睛。

“銀子這玩意,有命拿,還得有命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