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艾力爾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旁邊的鬧鐘。現在才不到五點,可是他已經睡不著了,也沒有想要出去晨跑的衝動,索性就躺在床上發呆。

這幾天坦亞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對於自已這個唯一的兒子,艾力爾不希望他受到任何的影響,所以乾脆騙他說那個公佈人其實是受他的指示,整個“七日追殺”活動就是一個巨大的政治宣傳活動,目的就是為了增加自已和齊明會的政治影響力和群眾支援度。

坦亞當然覺得這樣欺騙民眾是很不道德的,淺淺地責備了父親幾句。但更多的也是希望艾力爾能夠注意人身安全,畢竟如果這場騙局被人戳穿,那恐怕就是真的要謀殺了。艾力爾寬慰了坦亞幾句,便匆匆掛了電話。

之後不知道怎麼了,他眼前一黑,習慣性伸手去確認身旁妻子的存在,卻發現妻子不見了。

本來還有些倦怠的艾力爾猛得振奮起來,他試圖起身,卻發現自已的雙腳已經被緊緊地捆住不能動彈。

“早上好,教授。”

這簡單的幾個字讓艾力爾渾身發涼。他不再掙扎,突然表現得異常平靜。

“羅森。”

在他的右側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靴子,根據它的尺寸可以判斷出穿著人的身材很高大。

“除了之前您去探監,咱們已經很久沒這麼面對面地談過話了是不是?”

艾力爾平躺著,仰視著那張熟悉的大鬍子臉,一句話也不說。

看著他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羅森搖了搖頭,突然毫無防備地往他肚子上猛踹了一腳。

艾力爾的眼睛瞬間就睜圓了,想要張嘴痛呼卻只溢位來些血絲。

“噓,噓——”

羅森蹲下身來,憐憫地看著蜷縮身體捂住腹部的艾力爾。

“數字世界實在是滿足了你太多的願望,是不是?”

“美滿的家庭,可觀的財富和令人矚目的社會地位……”

“還記得在舊世界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

“一個學術上確實有建樹,但是懦弱到連別人搶走你的研究成果都不敢吭一聲的廢物,是不是?”

在羅森循循善誘似的聲音裡,艾力爾在劇痛中想起了舊世界不堪的自已。

“不……”他徒勞地微弱出聲。

“這沒什麼丟臉的,只是有點可憐而已。”羅森同情地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疼得煞白的臉,起身準備離開,想起來了什麼似的又轉過身來俯視著雖然身材高大但因為蜷在一起顯得格外弱小的艾力爾。

“對了,其實你家的那場火,是我放的;很遺憾你的臉被燒成那個鬼樣子。”

“不過也正好,提醒你別忘了自已的身份。”

“不過是個懦弱的廢物而已。”

“哦,對了,敬愛的領導人先生,不要忘了——”

“還有五天。”

羅森帶著戲謔的聲音漸漸遠去,只留下艾力爾在原地痛苦地低吼。

“老公,怎麼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再次恢復神智的時候,妻子正焦灼地看著自已。

艾力爾搖了搖頭,表示自已沒事。

身體上的劇痛早已經消失,除了腹部上一個明顯的腳印狀淤青,羅森似乎從未出現過。

艾力爾渾渾噩噩地下床洗漱穿衣,周圍寂靜得可怕,他被他自已吞食了。

望著穿衣鏡裡的自已,本來出眾的面容突然變成了一副擁有大面積燒傷的可怖模樣,艾力爾嚇得後退兩步癱倒在地。

猛烈的火焰舔舐著整間屋子,彼時他正睡得熟;突然滾滾的濃煙襲來,要不是床後面就是窗戶,他可能在滅世之前就已經是死人了。不過就算如此,他的臉還是被火燒傷毀容,也留下了終身的肺病。

這件事最終成為了他變成一個自卑懦弱的人的導火索。

一個容貌醜陋,毫無權勢,天天和犯人打交道的肺癆鬼,又誰會看上呢?甚至連自已的學術成果都不能由自已參與發表會,最後連歸屬權都不是自已的了。

艾力爾啊艾力爾,你可別忘了,自已究竟是什麼人。

羅森今天早上的到來給了他重重一擊,讓他明白或許數字世界永遠只能是個幻夢,齊明會會長,數字世界的領導人,這裡關於艾力爾·維斯奇的一切名譽榮耀全部都不屬於他。最後,真正的艾力爾·維斯奇依舊還是那個醜陋懦弱的廢物。

他不敢再想了。

良久,直到妻子來敲門叫他,艾力爾才從地毯上起身,緩緩開啟臥室門。

今天整一天艾力爾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叫他也不應,多叫幾聲才能回過神來。觀看直播的觀眾當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紛紛猜測艾力爾是不是又遇到了威脅。

“長官,為了保證您的安全,我希望您遇到了任何問題都能夠及時告知我們,保證我們可以儘快作出應對。”

作為艾力爾的安保隊長,啟當然看出來了這個問題,特別找艾力爾聊了聊。

經過吳容的推薦,啟成為了艾力爾安全的主要負責人。這兩天也在鏡頭前露過幾次面,群眾反應當然是不用說的,當天的媒體熱詞第一名就被這位容貌驚為天人的安保隊隊長給霸佔了。甚至關於啟的粉絲網路社群也很快建立龐大起來,短短不到兩天的時間就有了上億的粉絲量。

“謝謝你,不過沒什麼問題。”

艾力爾疲憊地搖了搖頭,找了個鏡頭拍攝不到的時間和地點,又叫啟出來聊了聊。啟當然是知道他在舊世界的樣子和身份的,所以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啟,今天早上起來羅森來找我了。”

艾力爾罕見地點了一支菸,坐在長凳上慢慢吐吸。

夕陽打在他的一側,在長凳後面的白牆上拉出了一道長影。

“他對您說什麼了嗎?”

啟站在他背陽的一側,望著這個在死亡邊緣徘徊的憂鬱男人。

艾力爾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沒講什麼威脅的話,只不過就是說了些舊世界的事情。”

“他用您在舊世界的過往威脅您了?”

“也不算是威脅吧,畢竟那確實是我的過去。”

艾力爾將煙捻滅,扔進旁邊的菸草垃圾桶。這個時候的室外公園沒什麼人,大家基本上都已經下班了,所以顯得格外寂靜。室外公園是整個數字世界科技化最低的地區,所以艾力爾偶爾會來這裡,彷彿自已依舊是在舊世界生活,只不過帶著數字世界裡擁有的一切。

他沉默了半晌,站起身來向公園內部走了幾步。啟隨之跟上,只不過保持在一個相對比較適宜的距離,既不太遠,有什麼突然事件還能夠及時做出反應。

不過有他在這裡,就算是羅森也很難下手。

一直在前面低著頭走的艾力爾突然停了下來,並沒有轉過身來,只是仰著頭看天空裡的飛鳥。

“啟,你覺得舊世界和數字世界到底哪個是真實的?”

“這要看您怎麼想了。對於一些人來說,舊世界是真實的,但對另一些人來說,數字世界才是從頭至尾唯一存在過的世界。”

可我分不清到底自已是哪一類人。

艾力爾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點了點頭,看天漸漸有些變黑,便轉過身來。

“一會就該吃晚飯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