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追殺的第一天。

艾力爾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輕輕下地,防止打擾到身旁依舊熟睡眼睛哭得紅腫的妻子。

說不害怕是假的。他剛剛才擁有了一直以來自已渴望的東西,這時候讓他死,從各種意義上都是真正的身心俱毀。

但是在舊世界裡接觸罪犯長達幾十年的經歷教會他在面對生死時要有血性,而在數字世界的名利場裡摸爬滾打的經驗則教會他如何為自已造勢。簡單來說,就是哪怕最後艾力爾·維斯奇真的死了,那也必須是以令人敬佩的方式鬥爭到最後。

洗漱完畢,艾力爾換上運動衣,準備好出門面對鏡頭晨跑。

為了最小限度地影響他的生活,媒體將所有的錄製裝置都換成了微型或者隱蔽性極強無人操作的儀器。同時為了保證這位世界領導人的安全,他的宅邸和辦公區域附近已經被全部清空,除非經過極為嚴格的檢查程式,否則是不允許進入的。

這意味著,艾力爾此刻正處於一個表面上看起來一個人也沒有的世界裡。

今天天氣很好,在他的高檔別墅之外是一片不小的人工湖。平常這裡會有不少居住在本社群名流來往散步,享受為數不多不用暴露在公眾視野下的私人時間。周圍高大的樹木將這片綠色湖泊圍在中間,也具備了私密空間所帶來的安全感。

艾力爾將自已想象成了在舊世界小時候打獵見過的獵物們。是一隻鹿,或者一隻兔子。跑得很輕盈,獵手並不知道它們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內心狀態逃跑。是恐懼,緊張,亦或者是絕望?

現在他是那隻奔逃的兔子了。周圍大樹間密佈的間隙裡都可能藏著一個帶著癲狂笑容的男人,亦或者在湖裡也會鑽出一個隨時能夠讓他喪命的東西。而他能做的只有跑,沒有方向,沒有目的,沒有任何要躲避的物件,只能逃跑。

往哪裡跑?又怎麼能跑得掉?

他不知道。他只能像那隻兔子那隻鹿一樣無助。死亡面前眾生平等,多大的權力與榮耀擋不住穿透心臟的兇器。

不知不覺,艾力爾跑得越來越快了。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彷彿是在奪命奔逃,甚至在擔心是不是真的有什麼隱形的致命武器。直到最後艾力爾終於力竭停下,人們才知道這不過是一次普通的晨練。

不過艾力爾心裡的獵物究竟有沒有被追上呢?

他喘勻了氣,徑直走回家。

妻子已經準備好早飯了。從現在開始,他的所有活動都會有人在一旁負責守衛,就算是早餐也不例外。

艾力爾的妻子顯然並不太適應這樣的生活,被旁人透過鏡頭圍觀,她咀嚼的每一下都會放大數十倍在商場外的巨型熒幕上播放。到時候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注意到她過於豐滿的嘴唇,亦或是殘留的一點奶漬。被完全暴露在公眾視野之內,加上丈夫隨時可能死於非命的事實,這位新晉的第一夫人竟然當眾失聲啜泣起來。

艾力爾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只是放下刀叉輕輕地安撫著他的妻子。整個畫面看起來溫馨而又平常,彷彿兩個人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妻————這當然也是一種宣傳,又給他增加了全新的人設。

觀眾們也紛紛為之動容,彷彿艾力爾是個即將要踏上前線的戰士。

不過艾力爾自已當時的想法究竟是什麼樣的,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早餐結束之後艾力爾乘專車至政府大樓進行工作。本來按照原計劃辦公地點應該要暫時遷移至他的私人宅邸,但是被拒絕了。他說一方面這是一種態度,表示自已絕不會因為這樣的威脅而畏懼和退縮;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自已的妻子不受到傷害。

政府大樓高聳入雲,進入樓內,民眾這才發現政府和自已想象的並不一樣:所有人都極為忙碌,處處都能看到漂浮著複雜資料的全息投影;不論男男女女的著裝都是差不多的黑白色,臉上也都掛著和普通打工人一樣的疲憊。哪怕是看到世界領導人,也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

世界領導人的辦公室當然會在最高層,所以只能乘著專用電梯直通上去。電梯應聲而開,一排裝備完備的彪形大漢站在兩旁。

“哇哦,這樣的陣仗還真是我沒想過的。”艾力爾甚至還有心情開了個玩笑。但是正式走進辦公室裡,他的狀態就又徹底轉變成了一個沉穩自信而又勝券在握的可靠領導人。各種專線電話打進來,艾力爾從容地處理各類問題,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死亡威脅事件一樣。

但其實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手心已經緊張地攥出汗了。

到底什麼是死亡,死亡之後究竟是什麼樣的,他究竟會以什麼樣的方式面對自已的死亡,艾力爾通通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他要保持好自已作為一個絕對優秀的領導人的外部形象,就像是一棵已經被白蟻侵蝕已然空心的大樹,依舊要保持著外部的挺拔和高大。

今天羅森似乎並沒有出手。除了艾力爾乘車回家時在路邊偶遇到了一起車禍,其他根本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是危險的事情發生。所以今天這一天的直播下來,帶給艾力爾的只有數以百萬計的擁護度增長。這位新晉的領導人利用一次危機性事件成功地大幅提升了自已的政治影響力,這會在未來的領導人歷史裡永遠留下痕跡。

但是對於他本人來說,這一天簡直一年一樣長。沒有人能夠體會到他是多麼努力抑制在聽見每一個腳步聲靠近,看到每一張面孔出現在自已身邊時幾乎想要反射性逃跑呼救的衝動。

而且真正的噩夢,隨時可以結束他生命的魔鬼————羅森,他沒有說謊,他真的要殺了自已。

因為在今天晚上發生的那起車禍裡,艾力爾看到了羅森那張帶著獰笑的臉。

他伸出血淋淋的手,向自已比了一個數字“六”的手勢。

還有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