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三日後會舉行宮廷夜宴,到時候各位貴族小姐都會來,也不知道其中會不會有陛下心怡的物件。”

“確實,雖然陛下年輕,也不用急著立後,但有了夫人,也許能治治當今陛下渾身的戾氣。”

“說什麼呢?慎言!敢妄議陛下,你不要命了!”

“沒事沒事,陛下只對血族和血獵趕盡殺絕吧,我們又不是,怕什麼?話說回來,陛下選妃?要我說,貴族小姐們還沒他一半好看,他哪看得上啊。”

幾個侍從和侍女抱著新鮮的花卉和綢緞,低聲交談著,走過鋪著金色地毯的長廊。已經是傍晚,宮內的燈還沒有全亮,以至於路的盡頭悠長而昏暗,叫人無端覺得毛骨悚然。

在宮裡待的時間稍長一些的宮人,提起新王的事,都能絮絮叨叨好久。

因為實在精彩。

五年前,徐凌從血獵的行刑中得以獲釋,卻也暴露了身份,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老國王居然真的承認了這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將徐凌認回了王庭。

不知情的人們還以為國王難得仁德一次,不忍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

而只有徐凌心裡清楚,他所謂的父親早已拋棄過他和徐落一次,根本就不在乎他倆的死活,這次之所以願意召他回來,只不過是因為國王的幾個兒子奪權,內政混亂,國王需要一個現成的活靶子罷了。

但誰說,他就一定是獵物呢?

國王想要他在奪嫡中慘死,血獵想要他為放走始祖的過錯買單,而他曾經的確當過血獵,和他結仇的吸血鬼無不想要咬斷他的脖子。

但那又如何?

弒父弒君弒兄長。

鬥人鬥神鬥血族。

歷代國王的王冠上都沾染著慾望與鮮血。只不過徐凌手上沾染得太多,所以格外沉重。

短短五年,新王加冕,殘暴之名,無人不曉。

侍從們的聲音漸漸遠去了,唯有幾縷花香還若有若無地散在空氣裡,悠遠清揚。

三日後。

今日難得皇宮裡無比熱鬧,人來人往,行走其中,似乎也能沾染幾分喜氣。

舞會還沒開始,王位上空空如也,貴族在大廳裡交談著,有人疑惑怎麼到現在新王還沒有出席。

貴族小姐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語氣敬畏之中又帶著點興奮,彷彿要開上一場茶話會。

事實上,徐凌只是行事高調,本人倒是很低調,加上他迴歸王室的時間其實不算長,許多外來的貴族甚至還沒見過這位新王的全貌。

“是阿爾德.克里恩陛下!陛下到了!”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頓時全場的目光都聚焦於此。

徐落身著禮服,披著雍容的外袍從正門走進來,他面上沒什麼表情,看上去興致缺缺。但不知為何全場有一瞬的噤聲,整個大廳只能聽到新王的長靴一步步踏過地面的輕響。

綠翡翠一般的碧瞳,毫無瑕疵的五官,長髮在腦後束成高馬尾。

年輕的、衝擊性的美貌,第一次讓這些遠道而來的貴族們直觀地認識到,王座上的人已經換了,現在登臨王座的,不是曾經日漸衰弱的老國王,而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經過一些固有的官方儀式後,很快到了舞會環節,徐凌坐在一旁,沒有任何邀請人跳舞的意思,一旁倒是有些貴族少女躍躍欲試,但面對著徐凌的一張冷臉,終究是沒有上前邀請的勇氣。

徐凌暗自盤算著時間,在心裡無聊地嘆了口氣。

今天他邀請各方來客,主要目的當然不是為了選王妃。當時宮變的時候他一時疏忽,讓他的大哥比得逃走了,聽說他大哥現在勾結了血族打算來取他性命,而現在外賓來訪,魚龍混雜,照理來說,是渾水摸魚的最佳時機。

徐凌早早就佈置了針對血族的陷阱,王城也加強了防禦,但是密報卻遲遲未交到他手上,反倒讓他有些疑惑。

怎麼回事,這次他大哥要是不來殺他,以後可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居然能耐著性子不動手?

這可真不像他大哥急躁冒進的風格。

至於和他大哥合作的血族,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也不知是哪來的底氣造反。

反正肯定不是萊恩的直系下屬。徐凌想,萊恩從不縱容蠢貨。

這麼一想,他似乎也已經很久沒見過萊恩了,但照現在他和血族爭鋒相對的勢頭來看,他們還是不見為好。

他當然不會動萊恩,而他們的過往很快就會無人知曉,畢竟人類短短几十年很快就會過去,而血族始祖卻依舊長存於世。

想到這裡,徐凌難得感到了一絲落寞,忽然有些後悔,當初分別的時候沒能再和萊恩多說幾句話。

徐落正出神,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一聲少女的輕笑:“陛下,我能請你跳支舞嗎?”

徐落心中一緊,他剛才走神這麼嚴重麼?居然連眼前來人了都毫無防備。

接著他隨意抬起頭,正要隨口拒絕,結果在那一瞬,徐凌愕然地脫口而出:“徐落?”

眼前的少女有一張和徐落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但下一秒徐凌便反應過來,他妹妹已經死了,眼前這個,壓根就不是人!

果然,這麼恍神的一瞬間,對方已經把握機會,手中無端多了一把尖利的刀,急速朝徐凌刺來!

血族本身就是由古老的黑魔法誕生的生物,第一個吸血鬼——始祖萊恩就來自於此。

正因如此,血族的後代中可能會出現具有魔法天賦的個體,比如來自北方的一支……後代中有擅長易容和模仿的。

徐凌以前做臥底的時候,還曾好奇過萊恩的魔法天賦,當時沈行歌告訴他,始祖早就廢掉了自身的黑魔法,只不過,他對於後代的能力都能免疫。

徐凌已經試圖用最快的速度躲開了,但一瞬的疏忽已經差點致命,他感受到肩頸處劇烈的疼痛,剛剛差一點,利刃就割開了他的動脈。

“嘖!”對面的血族一擊不中,很快再次攻來!

而周圍本來閒情逸致的人們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幾聲尖叫響起,摻雜著“保護陛下”的呼喊聲,本來安逸優雅的晚宴頓時亂作一團。

徐凌壓根沒理會周圍的紛擾,他將披著的礙事的長袍一丟,絨毛遮擋眼前血族視線的一瞬,他一把握住面前點心上的銀刃,手腕一挑,躬身向前,比對方更快更精準地,將刀插入了眼前血族的心臟。

乾脆利落,又穩又狠。

冰涼的血噴濺而出,染紅了徐凌一身白色的禮服,他手裡握著刀,冷眼望著眼前和徐落一模一樣的血族倒下。

“真噁心。”徐凌望著這張酷似徐落的臉,壓抑著心底的暴怒。

他心裡明白,這個血族不過是開戰的訊號。

果然,下一刻,隱藏在人群中的血族也紛紛撕開了假面,朝徐凌撲來。

人類的貴族們哪見過這景象,一個個腿都嚇軟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新王一聲令下,看著角落裡忽然冒出皇家的軍隊,和進犯者混戰在一起。

外面忽然來報,有人類軍隊進攻王城,似乎是要發動兵變。

“來得可真遲。”徐凌道。

沒想到他大哥和盟友的配合這麼差,連刺殺行動都做不到統一。

“既然來了,就永遠留在這裡吧。”

大廳中的貴族們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只有站在中央的暴君,緩緩扯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來。

*

這次叛亂聲勢浩大,但結束得卻很快,徐凌提前佈置了很多,他親自指揮,最後生擒了他的王兄,比得.克里恩。

“成王敗寇……”比得血紅的眼睛裡印著徐凌冷漠的臉,他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乾脆笑出聲,“怎麼還不殺我?哈哈,可不要告訴我,這種時候你開始顧及我們的兄弟情誼。”

徐凌完全不理會他的挑釁,他只是冷硬地問:“徐落的臉,誰提供的。”

就算要易容和模仿,也得有比照。

而徐凌很清楚,他回皇室之前徐落已經死了,比得不可能知道徐落的長相。

能想到用徐落來擾亂他的情緒,提供訊息的一定是他的故交。

然而比得並不理會他,只是癲狂地笑。

徐凌皺眉,繼而淡淡抬手道:“拖下去,用刑。”

反正想要一個人開口,多得是辦法。而他只需要等待。

原本熱鬧的宴會景象已經完全被突如其來的叛亂打破,一切平息後,此刻呈現出一種肅然的死寂,貴族們已經暫時被送走安頓了,宴會廳裡一片狼藉,到處是血汙和打鬥的痕跡。

從進入皇宮這個鬼地方後遭遇過多少次暗殺,徐凌已經數不清了。他樹敵太多,就算這次解決了比得,這份威懾也不過是讓其他人暫時安分一陣子。

一想到日後永遠是這樣的日子迴圈往復,徐凌胸口忽然湧上一陣難言的疲憊。

他這次勞神太多,而肩傷只是簡單包紮了一下,現在還疼得要命,可謂是身心俱疲。徐凌走過幽深的長廊,終於來到了臥室,正想脫下繁重的禮服休息一下,但角落裡一絲異樣的輕響讓他鬆弛的神經驟然緊繃。

臥室還沒有點亮燭火,角落裡漆黑一片,只有幾縷朦朧的月光從窗外透進來,什麼也看不清。

徐凌內心警鈴大作。

叛亂者還沒肅清麼?居然滲透到了這裡?

現在自己手上沒有武器,而且有傷,形勢對自己很不利。

不過牆上掛著他的佩劍,只要先一步拿到……

徐凌在心中快速盤算著。

而角落裡的人影幾乎是同時有了動作。

徐凌一個閃身握住了掛著牆上的佩劍,正要舉劍刺去——

“咕~”

一宣告顯是肚子餓了的響動非常不合時宜地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電光石火間,一絲藍色的碎光在月光下閃過,徐凌揚起的劍尖猛地撤回,他愣在原地,看著眼前的血族反客為主地點燃了臥室內的燭火。

溫暖的燭火照亮了沈行歌的臉,周圍的一切紛擾與繁雜,那一刻似乎隨著他雲淡風輕的動作,都如潮水般褪去了。

徐凌難得愣愣地站在原地,毫無防備,也啞口無言。

而血族始祖坦然地站在他面前。

開口第一句格外直白。

“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