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朱厚熜緩緩地睜開眼睛。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在他身前停下。

來者正是王府護衛陸炳。

這是朱厚熜奶孃的兒子,也是朱厚熜最信任的人之一。

“太上皇到了。”不等陸炳回報,朱厚熜肯定地說。

“是。太上皇已接近安陸城, 城中官員請大王出城迎接。”陸炳恭敬地稟報。

朱厚熜看了看身上的道袍,說:“要換一身衣服嗎?”

“是。請大王更衣。”陸炳說。

朱厚熜笑了笑,從善如流地換了上親王的大禮服。

興王府與其說是一座府,不如說是一座巍峨的王城。

朱厚熜的父親朱祐杬是成化皇帝喜愛的皇子,就藩時建的王城非常氣派。

和低調普通的安陸城相比,王城才是一座真正的大城。

從王城出來,興王朱厚熜的儀仗到城外時,太上皇朱厚照的儀仗已隱隱在望。

當地的文武官員全都身著官服,緊張地望著前方。

太上皇南巡,居然一路巡到安陸來了。

真是……兄弟情深?

朱厚照和朱厚熜是堂兄弟,卻是第一次相見。

和朱厚璁一身親王大禮服相比,任性的太上皇朱厚照穿了一身寬鬆的道袍。

他們的身影漸漸接近,似乎在某一刻重合,又瞬間分開。

朱厚熜和一眾文武官員向太上皇朱厚照行禮,說了一番駢四儷六的華麗文章。

朱厚照卻不聽這些,只認真看著朱厚聰的相貌,片刻後笑道:“吾弟有神仙之姿。”

朱厚熜答:“皇兄有大帝之姿。”

朱厚照哈哈大笑:“可朕此刻卻穿著道袍。”

范進站在隨從之中,看著朱厚熜,低聲呢喃:“可惜。”

……以他跟隨儒林第一高人陳和甫學的相面術來看,朱厚熜確實有帝王之相。

可惜了。

可惜,你剛剛出現,屬於你的戲份就結束了。

他的聲音很輕,即使是身邊的人也沒聽清楚。

你一生追求的是別人出生時就有的,你所擁有的是別人一生的追求。

可是朱厚熜的耳朵動了動,似乎有所感應的看過來,笑道:“不可惜。”

……不管你說的是什麼,都不可惜。

因為我已經悟了。

你以為我想要的並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你想不到的。

范進瞬間撥雲見日,看向朱厚熜的目光更加鄭重,也覺得不可惜了。

因為在另一個時空,朱厚熜就是絕對的主角。

朱厚照順著朱厚熜的目光看過去,若有所思的說:“此人就是范進。”

“久仰大名。”朱厚熜笑道。

朱厚照問:“他寫的《諫正德十思疏》天下聞名,許多人都以為朕會殺了他,朕偏偏不殺,還要把他帶在身邊。倘若你是朕,有人這樣罵你,你會不會殺?”

“不會。”朱厚熜狡黠地眨眼,“殺了他,就中了他的計。”

“吾弟聰明!朕也不中他的計。”朱厚照大笑。

雖然是第一次相見,這對堂兄弟卻像相逢恨晚一樣心有靈犀,有說不完的話。

他們說著,一起進入巍峨的王城。

范進看著他們的車駕,忽然想到,某一個時空,嘉靖皇帝朱厚熜信奉二龍不相見,一輩子冷落兒子。

現在卻是真正的二龍相見。

他彷彿聽到空中成化皇帝的嘆息:真是朕的兩個好孫子!一個比一個出息!

當地官員還要搞複雜的儀式,朱厚照下令:“都免了。朕早就說過,南巡一切從簡。朕還要去好多的地方,你們搞那麼複雜,後面的人要怎麼辦?”

地方官巴不得一聲,告罪之後一溜煙地溜了。

“平時逢年過節,我也不讓他們來。”朱厚熜說,“一群凡夫俗子,休想打擾我修仙。”

“哈哈,言之有理。”朱厚照說,“朕也是慢慢才明白,這些人想不理就可以不理。”

王府中,盛大的迎接儀式還是有的。

但和別的地方迎接儀式不一樣,朱厚熜親自為朱厚照表演立幡引鶴。

看著朱厚熜煞有介事的點引鶴香,范進不禁替他擔心……大冬天的,招不來仙鶴怎麼辦?

多不好意思。

可是,仙鶴如約而至。

這仙鶴,莫非是興王府養的?

飄飄渺渺的暗香中,鶴唳聲起,一群仙鶴飛到王府上空。

眾人都向空中望去,一片靜謐之中,朱厚熜突然看向范進,悠悠地說:“范進,祝你有個好夢。”

范進下意識的看過來,對上朱厚熜如深淵般的目光。

這一雙眼睛漸漸地變大,范進不知不覺地沉入其中,迷迷糊糊中恍惚走進一個幽深的大門。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

不知何時,范進從大門中走出來,四周的引鶴香變成清幽的桃花香。

飄飄灑灑的桃花從空中落下,地上已經堆了一層花瓣。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桃花林中傳出來。

是誰?

范進轉身望去,只見唐伯虎拎著酒壺笑眯眯地說:“範兄,許久不見。”

“也沒有很久。”范進淡定笑道。

伯虎兄就是桃花仙。

“隨我來。”唐伯虎說著,在前方帶路。

范進欣然跟上,穿過一片桃花林,上了一艘小船,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前方豁然開朗。

卻是一片青翠的竹林。

彷彿一瞬間由春天到了夏天,桃花香變成竹葉香。

竹林之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范進快步上前兩步又停下。

“範兄,別來無恙。”前方的人轉過身,卻是王陽明。

“甚好甚好。”范進說著,朝王陽明作揖。

王陽明隨即回禮。

他們遙遙相望,就像是曾經站在那座橋上。

你在這頭看著我,我在那頭看著你。

“走吧!”唐伯虎伸手邀請,“寒山市的老和尚新收一個徒弟,請我們去觀禮。”

“我知道是誰。”范進笑著說。

寺院的鐘聲在耳邊響起,桃花香、竹葉香變成了檀香。

四處是一片誦經聲。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眼前的和尚轉過身,雙手合十:“範大人,你終於來了。”

“你現在不再叫我老師了。”范進說。

“貧僧逝水。”謝思水無悲無喜地微笑。

這一刻,他身上所有的戾氣和殺氣都消失,只剩下空靈。

“貧僧悟了。”謝思水說,“是非成敗轉頭空。”

“甚好甚好。”范進笑著雙手合十,“恭喜恭喜。”

王陽明和唐伯虎也走出來,齊聲說:“恭喜。”

“阿彌陀佛。”

“咚咚……”

姑蘇城外寒山寺,鐘聲如約響起。

“諸位請吧。”唐伯虎再次伸手邀請。

虛空之中出現一個門。

“前方是何處?”謝思水問。

一個聲音從門那邊響起:“大明皇朝。”

是誰?

朱厚熜和朱厚照的身影在門那邊重重疊疊的出現,又瞬間消失。

歡迎來到,屬於我的大明皇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