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禍幾十年的斷藤峽匪患,從發動總攻到剿清,只用了七天。

這個速度意味著什麼?

對比一下歷史上弘治年間,廣西古田韋銀豹、黃朝猛之亂:

先調兵遣將打了三年,消耗幾百萬兩銀子,叛民卻越打越多。最後朝廷大膽啟用人品頗具爭議的殷正茂。

曾經在廣西為官多年、人脈很廣的殷總督定下擒賊先擒王的策略,引誘當地老表斬殺韋銀豹、黃朝猛,最終平亂。

兩廂一對比,就知道王守仁這次突襲為朝廷省了多少事。

儘管有“先斬後奏”的問題,朝廷也不該問責。

范進是這麼想的。

王守仁已經不在乎問責還是有功,他給朝廷上了告老的奏疏,不等批覆就啟程回鄉。

范進是京官外派,還得回京覆命。

范進原想護送王守仁回鄉,可是王守仁卻說:“我途經江西的時候,想在那裡歇一歇,看一看我曾努力奮鬥的地方。”

看一看,那裡的百姓是不是過得比以前更好,我那些年的心血,就沒有白費。

范進說:“那我陪你留下吧,謝思水也回鄉了,我們去找他。這個官,我不做了。”

“任性。”王守仁擺擺手,“你走,我不要你陪。”

這是被嫌棄了嗎?

范進無可奈何,只能帶著蘧景玉和牛布衣踏上返回京城的路。

蘧景玉嘀嘀咕咕:“範大人配合王大人的行動,在南寧城說書多日矇蔽敵人,朝廷會不會有獎勵?”

沒等范進回答,他又自言自語:“得了吧!王大人都不指望獎勵,範大人更不必指望。”

朝廷上那些不幹人事的,專門給人找茬,對付真正幹事的。

要讓蘧景玉來說,范進應該再給楊廷和出幾個妙計。

報答一下楊首輔對王大人的關照。

范進用扇子敲了敲蘧景玉:“你知道為什麼你一直當不上官嗎?”

“因為我連舉人的功名都沒有?”蘧景玉反問。

“因為你不會說話,還一根筋。”范進搖搖頭,沒有深入說。

“大人你什麼都懂,怎麼還是一直做小官呢?”蘧景玉懟回來。

范進:“……你看,這就是你的毛病。”

牛布衣忍著笑,幫范進解釋:“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大人沒有升官,是這個原因。”

這麼多年下來,官場上的事,范進已經能看懂,但並不想成為那些“大人”中的一份子。

范進笑了笑:“過獎了!只不過是,我跟大人物不一樣,我沒有太大的理想。”

做起居郎、養禽獸,做兵科給事中隨軍,領一點俸祿維持生活,又有什麼不好呢?

至少不用擔心被人刺殺。

……

南寧城等著聽故事的人終於發現,范進不會再來。

“範大人是京官啊!他回京覆命了。”茶館的掌櫃憂傷地說。

沒了范進的茶館,總像少了些什麼,就像油茶裡沒有油和鹽,缺少靈魂。

“他怎麼可以跑路呢?太過分了!一千零一夜,才說了幾夜?”

“就是!我們還想知道,道君皇帝到了倭國,跟那誰和誰大戰三百回合!”

“真想找幾個江湖好漢把他綁回來,關在小黑屋裡說書,偷懶就用小皮鞭伺候……”

“哎呀!這話可不能亂說!”掌櫃的連忙阻止。

不管怎麼說,范進是跑路了,至於還會不會回來?誰知道呢?

有幾個心癢難耐又有些錢的,決定逼自家兒子讀書,將來送孩子進京趕考,不就能見到範大人了嗎?

到時候就要問一問:“範大人,你可還記得邕江邊上的夏大壯?”

……

范進回到京城,毫無意外的沒有得到任何獎勵。就像當初平定寧王之亂回京一樣,朝廷似乎忘記了這個人。

皇帝一時也沒有召見他。

“俸祿停發了嗎?沒有?那就當放假好了。”范進很淡定。

他受一點冷落算什麼嗎?

針對王守仁的指責和非議,才是四面八方的明刀暗箭。

有些人說,王守仁“擅自”出兵是跋扈,是為了自己的功績;有人說,短短時日根本沒可能平定斷藤峽之亂,王守仁是虛報功勞……

甚至有人懷疑,就不存在斷藤峽一戰。

你說你打了?將士們也都說打了?

怎麼知道你們不是斷藤峽七日遊?就為了矇騙朝廷獲得獎勵?

反正我沒有參與,就不是真的。

蘧景玉做著大管家,連買菜的事都管,進進出出聽到很多閒言碎語,回來氣得飯都吃不下。

“可惡!就該送他們去斷藤峽喂毒蟲蚊子!我跟在範大人身邊多年,從未見過你生病,只有在廣西腹痛。”

說不定王守仁的病,也是因為打仗染上的呢!

蘧景玉從書中走出來,對范進和王守仁都產生了感情。面對種種不公,他感到氣憤和難過。

那些人傷害了他的感情!還一笑而過!

范進淡淡地說:“陽明兄傳播心學就已經讓某些固守舊學說的人無法容忍。他們的謾罵鋪天蓋地,如蝗蟲蔽日。陽明兄說‘四方英傑,各有異同,議論紛紛,多言何益?”

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任狂潮洶湧,我就站在那裡,泰然自若。

“心如止水,波瀾不驚。”范進站起來,回到書房細心整理這些年收到的朋友字畫。

十一月二十九日,范進原本在書房看書,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夢中,他看到王守仁站在一條橋上,笑著對他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范進從夢中醒來,走出門只見天上忽然下起大雪。

整個世界,很快就是一片瓊樓玉宇。

雪花,我知道它會飄落;花兒,我知道它會開放;魚在水裡遊,鳥在天上飛,生命的一切都有自然的規律。

天氣那麼冷,就該在家裡歇著,換個姿勢再睡一次。

至於外面所有的風刀霜劍,只要沒有逼到眼前,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不久之後,皇帝想起了范進,再次任命范進為起居郎,召他到西苑。

“你在南寧沒講完的故事,給朕講一講吧!”正德皇帝笑眯眯地說。

很顯然,皇帝已經知道廣西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包括王守仁和范進具體幹了什麼。

范進懶洋洋地低著頭:“我不想說。”

皇帝故作生氣地瞪眼:“你編排朕,朕不跟你計較,你還不想說了?”

范進哀嘆:“如果你寫過小說,或者做過說書人就會知道,一個故事放下太久,就撿不起來了。街頭茄子茶館有個說書人,每本書講半截,就丟下說新的。”

“別的人我不管,你若是不跟朕講完,朕就讓你到張永手下做事。”皇帝笑著威脅。

“唉……強扭的瓜不甜。”

“朕不在乎瓜甜不甜,甚至不在乎瓜熟不熟,朕只在乎這瓜是朕的。你把故事講完,朕告訴你一件其他人還不知道的事。”

皇帝這麼執著,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跟誰誰誰大戰三百回合。